自那日从厨房回来后,苏晚晚便不再提及此事,仿佛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过。她依旧每日安静地用膳,去小书房附近看书,在花园里散步,神色平静,举止温婉。
然而,锦墨堂内却悄然发生着变化。
次日送来的早膳,汤品滚烫,小菜咸淡适中,米饭清香软糯,甚至比之前最妥帖的时候还要精细几分。负责送膳的丫鬟态度更是恭谨得近乎惶恐。
苏晚晚默默用着膳,心里清楚,这是钱嬷嬷被震慑住后的表现。但她知道,这种基于恐惧的顺从,并不牢靠。
她没有就此满足。打蛇打七寸,既然出手,就要让对方彻底明白,哪些小心思动不得。
她没有再亲自去厨房,而是将目标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账目。
作为王妃,她有权过问自己院内的开支用度,虽然之前她一直未曾行使这项权力。如今,是时候看看了。
她让翠儿去寻了福伯,以“想了解一下锦墨堂日常用度,以免疏于管理”为由,调来了近三个月的份例账册。
福伯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多问,很快便将几本厚厚的账册送了过来。
苏晚晚将自己关在内室,对着那几本充斥着密密麻麻数字和晦涩古语记账方式的账册,开始了艰苦的“破译”工作。
前世作为公关总监,分析数据、审核预算本是她的强项。虽然古代的记账方式不同,但基本的逻辑相通。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核对、计算,将食材采购、器皿损耗、下人月钱等分门别类,很快便发现了不少问题。
有些食材的采购价格明显高于市价;一些易损耗的物品报损频率高得离谱;甚至还有几笔模棱两可的“杂项开支”,去向不明。
这些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拙劣,显然是欺负原主不懂,也无人深究。
苏晚晚没有立刻发作。她将这些问题一一摘录下来,特别是涉及厨房采买的部分,做了重点标记。
几日后,当钱嬷嬷按例前来锦墨堂,呈报下月用度预算时,苏晚晚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让她下去,而是将她留了下来。
钱嬷嬷心里打着鼓,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娘娘,这是下月的预算,请您过目。若有什么不妥,奴婢立刻去改。”
苏晚晚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那本预算册子,却没有立刻翻开。她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钱嬷嬷身上,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闲聊:
“钱嬷嬷在王府当差有些年头了吧?”
钱嬷嬷一愣,连忙躬身:“回娘娘,奴婢在王府伺候快十年了。”
“十年,不容易。”苏晚晚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册子的边缘,“想必对王府的各项规矩、用度定例,都烂熟于心了。”
“奴婢不敢说烂熟于心,只是尽本分罢了。”钱嬷嬷心里愈发不安,总觉得王妃这话里有话。
苏晚晚这才慢条斯理地翻开册子,目光落在某一页上,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嗯,本宫近日闲着无事,翻了翻前几个月的账册,倒是发现些有趣的地方。”
钱嬷嬷的心猛地一跳,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比如,”苏晚晚抬起眼,看着她,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眼神却清亮得让人无所遁形,“去岁腊月采买的辽东干贝,市价不过五两银子一斤,账上却记了八两。还有,上个月报损的青瓷碗碟,数量似乎比往月多了三成不止?另外,这几笔标注‘杂项采买’的银子,共计十五两,不知具体是买了些什么?嬷嬷可能为本宫解惑?”
她声音轻柔,吐字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钱嬷嬷最心虚的地方!
钱嬷嬷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声不响、懦弱无能的王妃,竟然不声不响地把账目查得这么细!连市价都清楚!
【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钱嬷嬷内心骇然,【是了!定是那日去了厨房,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根!还是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贪墨主子用度,在王府里是大罪!若是被王爷知道……
“娘、娘娘明鉴!”钱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奴婢疏忽!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账目记得不清不楚!奴婢回去一定严查!严查!”
“疏忽?”苏晚晚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一次是疏忽,次次都是疏忽么?钱嬷嬷,你在这王府十年,就是这般‘尽本分’的?”
她放下册子,站起身,走到钱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本宫今日叫你来,不是要追究你的罪责。”苏晚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过去的事,本宫可以不计较。”
钱嬷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但是,”苏晚晚话锋一转,眼神骤然锐利,“从今日起,锦墨堂的一应用度,需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采买价格需合乎市价,损耗需有凭据,每一笔开支,都要有来处,有去处。若再让本宫发现任何不清不楚的地方……”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冰冷,让钱嬷嬷如坠冰窟。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钱嬷嬷连连磕头,“谢娘娘宽宏!奴婢一定将功补过,绝不敢再有任何欺瞒!”
“下去吧。”苏晚晚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榻上,拿起之前那本没看完的杂书,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钱嬷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锦墨堂的院门,才敢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那座安静的院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彻底的敬畏。
这位王妃,绝非池中之物!她之前,真是看走眼了!
屋内,翠儿看着依旧淡定看书的苏晚晚,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小星星:“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那老货收拾得服服帖帖!”
苏晚晚翻过一页书,语气淡然:“不过是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罢了。”
她没有动用雷霆手段,没有依仗萧景玄的权势,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气。
只是用最平静的方式,展示了她的能力、她的底线,以及她并非任人拿捏的事实。
这种“咸鱼式”的立威,看似温和,实则精准地掐住了要害。
经此一事,不仅厨房的膳食恢复了水准,连带着锦墨堂其他方面的用度和下人伺候,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妥帖周到。
苏晚晚知道,她在这王府里,终于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人随意轻视、甚至暗中克扣的,无足轻重的“替嫁王妃”了。
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冰冷的王府高墙内,初步站稳了脚跟。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但至少,她证明了,即使没有萧景玄的“赏赐”和“庇护”,她苏晚晚,也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到应有的尊重和……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