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宫宴上那令人窒息的喧嚣、探究的目光、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阴谋与血腥气,仿佛都被关在了门外。然而,苏晚晚知道,有些东西是关不住的,它们已经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里。
夜已深,王府内更是万籁俱寂。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亭台楼阁勾勒出森然的轮廓。巡夜的侍卫脚步声整齐而轻微,如同幽灵般在阴影中穿梭。
萧景玄下了马车后,并未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苏晚晚一眼,便径直朝着锦墨堂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石板,步伐沉稳依旧,仿佛刚才宫宴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于他而言不过是赴了一场寻常的筵席。
苏晚晚在翠儿的搀扶下,跟在他身后。她的双腿依旧有些发软,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之间。夜风吹拂着她冰凉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寒意。
锦墨堂的院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显然早有下人等候。见到萧景玄回来,守门的婆子和丫鬟们立刻垂首躬身,大气不敢出。
萧景玄在正房门口停下脚步,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落后他几步的苏晚晚身上。他的眼神在廊下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今日之事,”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惯常的冷淡,听不出丝毫波澜,“不必再想。”
苏晚晚愣了一下,抬起眼,对上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他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命令她忘记?
【……麻烦。】她听到他内心那熟悉的、带着不耐的评价,但似乎……并没有多少厌烦?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陈述。【吓成那样,夜里怕是要做噩梦。】
苏晚晚心头微微一颤。他……竟然会想到她可能会做噩梦?
她垂下眼睫,低声应道:“是,王爷。”
萧景玄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推门走进了正房。
苏晚晚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门内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今晚的他,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虽然依旧冷硬,惜字如金,但那句“不必再想”,以及内心那声关于“噩梦”的嘀咕,都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的关切?
是她想多了吗?还是经历了生死与共(虽然主要是他在出力)后,产生的错觉?
“小姐,快进去吧,外面凉。”翠儿小声提醒道,她的小脸也还带着未褪的惊惧,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苏晚晚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房间。
屋内,萧景玄已经如同前两晚一样,自顾自地抱了被褥,在远离床榻的窗边空地铺好了地铺。他甚至已经脱去了外袍,只着一身玄色中衣,背对着她,似乎准备歇息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宫宴之前的模式。
但苏晚晚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默默地走到梳妆台前,由翠儿伺候着卸下沉重的钗环,洗净脸上那层精致的、却如同面具般的妆容。铜镜里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热水盥洗,换上柔软的寝衣,当身体被温暖的布料包裹时,她才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那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她走到床边,看着已经在地铺上躺下、背对着她的萧景玄,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道:“王爷,今日……多谢您。”
谢谢他在林婉儿挑衅时出言维护,谢谢他喝下那杯可能被下药的酒,谢谢他在偏殿救了她,谢谢他……最后那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
萧景玄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苏晚晚却清晰地听到了他内心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哼声。
【……知道就好。】
苏晚晚:“……” 果然还是那个别扭的王爷。
她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只留下远处角落一盏守夜用的、光线昏黄的小灯,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床上。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能听到自己依旧有些过速的心跳,也能听到……不远处地铺上,那人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这一次,那呼吸声不再让她感到恐惧和不安,反而像是一种奇异的安神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
尽管他冷酷,手段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但今夜,他确确实实,一次又一次地,在她最危险的时刻,护住了她。
她这条被迫绑上他战车的咸鱼,在经历了险些被碾碎的危机后,忽然发现,这辆战车虽然危险,但其本身,似乎就是这乱世中,最坚固的堡垒。
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宫宴上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晋王阴鸷的眼神,皇后绵里藏针的话语,林家崩溃的惨状,还有……萧景玄那如同磐石般稳定、却又如同深渊般莫测的身影。
未来会怎样?晋王会善罢甘休吗?皇后会就此放过她吗?她这个“宸王妃”,还能在这风暴眼中安稳多久?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脑海,却没有答案。
她翻了个身,面向地铺的方向,在昏暗中看着那个模糊的轮廓。
至少今夜,她还活着。
而且,她似乎……找到了一点在这绝境中,继续挣扎下去的,微弱的依仗。
困意终于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拖入了沉沉的睡眠。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或许是因为那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她竟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