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的反扑来得又快又急,如同盛夏的疾风骤雨。
朝堂之上,几位以“清流”自居的御史,仿佛约好了一般,接连上书。奏折里不再提军中人事变动这等“小事”,而是将矛头直指宸王府的内闱——宸王妃苏氏。
“陛下!臣闻宸王妃常出入王府书房,干预政事,牝鸡司晨,非国家之福啊!”
“王妃以女子之身,行商贾之事,抛头露面,结交外臣,实乃败坏纲常!”
“更有甚者,王妃于府中设立所谓‘济安堂’,看似行善,实则收买民心,其心叵测!长此以往,只知有王妃,不知有朝廷矣!”
言辞凿凿,句句不离“祖宗规矩”、“女子本分”,将一顶顶“干政”、“敛财”、“收买人心”的大帽子扣下来。虽然未提宸王半句不是,但句句都在暗示宸王治家不严,纵容内眷,甚至……其本身是否亦有默许乃至纵容之嫌?
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首,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站在武官首列的萧景玄,身姿如松,面色冷峻,仿佛那些尖锐的指责不过是耳旁清风。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底,寒意渐凝。
【跳梁小丑。】他心底不屑。这种程度的攻讦,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苍蝇虽不咬人,却实在惹人厌烦。
而此刻的宸王府内,苏晚晚也很快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朝堂上的风波。
“小姐!外面……外面现在传得可难听了!”翠儿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小脸涨得通红,“他们说您……说您……”后面那些污言秽语,她实在学不出口。
苏晚晚正在核对这个月“济安堂”的支出账目,闻言,执笔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平静。
“都说我什么了?狐媚惑主?还是野心勃勃,想当第二个武则天?”她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只有自己懂的玩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翠儿见她这般镇定,急躁的心情也平复了些,但还是愤愤不平:“反正都不是好话!还有人说,王爷他……他定然是被您迷惑了,才……”
“才任由我‘胡作非为’?”苏晚晚接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晋王殿下,也就这点手段了。”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如火如荼。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几句流言蜚语那么简单。这是晋王精心策划的离间计,目的就是要从内部瓦解她和萧景玄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与默契,更要借此在皇帝心中种下对宸王府更深的猜忌。
【用“女祸”来攻击,倒是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桎梏。】苏晚晚冷静地分析着,【他算准了,无论王爷如何回应,都会陷入两难。维护我,便是坐实了‘受蛊惑’的罪名;撇清关系,则可能寒了我的心,自断臂膀。】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傍晚,萧景玄回府,周身的气压比平日更低了几分。
苏晚晚如常迎上前,替他解下朝服。动作间,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
两人沉默地用着晚膳。席间,萧景玄一如既往地沉默,但苏晚晚能“听”到他内心并不平静。
【……一群蠢货!】心声带着压抑的怒火,【只会拿女人做文章!】
【父皇今日……未曾表态。】这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晚晚夹了一筷子他平日爱吃的清笋,放到他碗里,状似随意地开口:“今日朝堂上的事,妾身听说了。”
萧景玄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烛光下,她的面容平静,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被流言中伤的委屈或愤怒。
“哦?”他放下筷子,想听听她会说什么。是抱怨?是害怕?还是寻求他的庇护?
苏晚晚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和了然:“晋王殿下这是黔驴技穷了,只能搬出‘女子不得干政’的老黄历来。他无非是想看看,王爷是会为了‘清白名声’疏远妾身,还是会为了维护妾身,坐实了‘受蛊惑’的名头,惹得陛下更加不快。”
萧景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透彻,且如此平静。
【她倒是清醒。】他心底那丝因流言而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那你觉得,本王该如何?”他难得地,想听听她的看法。
苏晚晚放下碗筷,用绢帕擦了擦嘴角,姿态优雅从容:“王爷什么都不必做。”
“嗯?”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苏晚晚语气笃定,“王爷若此刻急着辩解或表态,反而落了下乘,正中了晋王下怀。陛下圣明,岂会因几句捕风捉影的流言,就怀疑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至于妾身……他们不是说我‘收买民心’、‘行商贾之事’吗?那妾身便做得更好,更堂堂正正。‘济安堂’会继续开,生意也会继续做,而且要做得更大,让更多百姓受益,让陛下和满朝文武都看看,宸王府行的,究竟是‘叵测之心’,还是利国利民的实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自信。
萧景玄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光芒比烛火更亮,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好一个‘清者自清’!好一个‘做得更好’!】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欣赏,是骄傲,或许还有一丝……动容。
他发现自己之前那点“她是否会害怕”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他的王妃,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和智慧。
“看来,是本王多虑了。”萧景玄重新拿起筷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松快,“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本王……信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苏晚晚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暖融融的。她知道,这场离间计,在萧景玄这里,已经彻底失败了。他们之间的信任,非但没有被瓦解,反而在这场风波中变得更加牢固。
“谢王爷信任。”她眉眼弯弯,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那王爷也要答应妾身,莫要为此等小事动气,保重身体要紧。”
萧景玄看着碗里堆起的小山,沉默了一下,还是默默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管的真宽。】心声嘀咕着,却并无不悦。
窗外,夜色渐浓。而膳厅内,气氛却比之前轻松了许多。流言如刀,却未能斩断并肩而立的纽带,反而如同淬火,让这份在权谋与风雨中滋长出的情谊,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晋王的离间之计,首战,便踢到了一块意想不到的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