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在平谷县赈灾的成效与随之而来的民间赞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想中更为深远。这涟漪,终究还是荡进了九重宫阙,荡到了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案之前。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萧琰放下手中那份来自都察院、详细记述了平谷县赈灾过程的密报,以及附带的两张画师手稿——一张是苏晚晚在泥泞中俯身查看伤者,另一张是她微笑着接过孩童递来的野果。画工算不上顶尖,却将那份专注与温和捕捉得恰到好处。
他靠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目光深沉,久久不语。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李德全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伺候陛下几十年,深知这位主子越是沉默,心思转得越快。
【好一个宸王妃……】皇帝心底冷哼一声,【倒是真让她做出了名堂。】
他想起之前朝堂上那些针对苏晚晚的攻讦,“牝鸡司晨”、“收买人心”……如今看来,倒像是给她做了嫁衣。她不仅没有在流言中退缩,反而借着天灾,以一种无可指摘的方式,将宸王府“仁善爱民”的招牌擦得锃亮。
这手段,这心性,绝非常人。
【苏明远那个老狐狸,竟生出这样的女儿?】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对自己那个谨小慎微、惯会看风向的礼部尚书再了解不过,苏家后院里,怎会养出如此……有魄力、有担当,甚至带着点不合时宜“天真”的女子?这赈灾之举,看似简单,背后需要的魄力、组织能力和对民心的把握,绝非一个深闺女子所能及。
除非……她背后有人指点。而这个人,不言而喻。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张画稿上,苏晚晚清亮的眼神透过纸张,仿佛正与他对视。
【景玄……朕这个儿子,倒是找了个好帮手。】这念头一起,带来的并非欣慰,而是一股更深的忌惮。一个在军中威望日隆、手段日渐老辣的儿子,再加上一个在民间声誉鹊起、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的儿媳……这对组合,未免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
他想起萧景玄日前在御书房那番“要罚连我一起罚”的硬气表态,当时只觉得这小子护短,如今看来,恐怕不仅仅是护短那么简单。他们夫妻,已然一体。
“李德全。”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奴在。”
“传朕口谕,宸王妃苏氏,赈济灾民,抚恤地方,其心可嘉,赐东珠十斛,云锦二十匹,以示嘉奖。”
“是,陛下。”李德全躬身应下,心里却明镜似的。这赏赐不轻不重,是皇家应有的姿态,却也仅止于此。陛下这是既肯定了宸王妃的功劳,堵住了悠悠众口,又并未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可能增强其影响力的权力或名分。
“另外,”皇帝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告诉皇后,宸王妃贤良淑德,堪为宗妇典范,让她多召王妃入宫说话,以示亲近。”
李德全心头一凛,愈发恭敬:“老奴遵旨。”
这哪里是亲近?分明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近观察,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牵制。
赏赐和皇后的“亲近”几乎同时抵达了宸王府。
苏晚晚恭敬地接旨谢恩,看着那流光溢彩的东珠和云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荣幸与谦逊。她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这连甜枣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层糖衣。】她暗自思忖,【皇帝这是既要用‘贤良’的名头框住我,又要让皇后来‘教导’我,时刻提醒我恪守‘本分’。】
萧景玄下朝回府,得知此事后,脸色微沉。他挥退下人,书房内只剩下他与苏晚晚。
“父皇的赏赐,你收着便是。”他语气淡漠,走到窗边,望着庭院,“皇后的召见,若觉得烦,称病推了也可。”
苏晚晚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窗外在春日下焕发生机的草木,轻轻摇头:“王爷,推得了一次,推不了两次。陛下此举,意在审视,也在试探。我们若一味回避,反而显得心虚。”
她转过头,看向萧景玄线条冷硬的侧脸,目光沉静:“既然陛下想让皇后‘教导’妾身,那妾身便去听听。正好,也看看宫中如今的风向。”
萧景玄闻言,侧目看她。见她眼神清澈,并无半分畏惧或委屈,只有一种洞悉世事后的坦然与从容。他心底那丝因父皇猜忌而生的郁气,竟奇异地散了些。
【她总是看得这般透。】他心想。
“随你。”他最终说道,语气缓和了些,“宫中人心复杂,皇后虽不直接参与朝争,但其态度亦能影响父皇。你……自己小心。”
“王爷放心。”苏晚晚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狡黠,“妾身别的本事没有,装乖卖巧、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从苏家后院里练出来的。”
萧景玄看着她灵动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她最近因为奔波而消瘦了些的脸颊。
【……瘦了。】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向书案,“晚膳多加两个菜。”
苏晚晚摸着被他捏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薄茧的粗糙感,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王爷。”
皇帝的审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苏晚晚并未感到多少压力。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场来自九五之尊的打量,对她而言,不过是这条逆袭之路上,另一重需要小心应对的关卡罢了。而她,早已不是那个初入王府、战战兢兢的替嫁庶女。
她现在是苏晚晚,是宸王妃,是一个能与萧景玄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风雨的伙伴。皇帝的审视,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束缚,却无法禁锢她展翅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