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秀前一个月,空气里已然弥漫着一种引而不发的硝烟味。所有核心样品,包括那几件作为“秀场震撼弹”的高级定制礼服,已分批通过专业的艺术品物流公司,启程运往巴黎。每一件都被赋予了独立的、恒温恒湿的定制箱体,内衬柔软的无酸棉,固定得如同博物馆里的珍宝。保险单上的数字,高得令人心惊肉跳。
然而,就在大部分团队成员刚刚稍松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向秀场流程最后彩排和嘉宾邀请函确认时,一个从巴黎传来的越洋电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短暂的平静。
电话是周锐在巴黎临时办公室的助理打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慌和颤抖,几乎语无伦次。接电话的是林砚,她原本正在审核最后的媒体名单。
“林……林总!不好了!出事了!运载开场礼服的那个箱子……那个箱子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清关后,由当地物流公司转运至秀场仓库的途中……发生了……发生了轻微的交通事故!”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沉,握紧了话筒,声音却极力保持镇定:“说清楚,怎么回事?人员伤亡如何?箱子外观损伤严重吗?”
“人没事!就是个小追尾!但是……但是运输车后备箱变形,卡住了!箱子被卡在里面,救援的时候,不知道是器械操作不当还是……箱子被强行拖拽出来,有……有明显的撞击痕迹!我们刚刚在仓库开箱查验……林总……那件‘凤穿牡丹’……它……”
助理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后面的话几乎不忍说出口。
林砚的指节瞬间捏得发白,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它怎么了?直接说!”
“礼服右肩部位的云锦……被箱体内部某个尖锐的凸起划破了!很长的一道口子!还有……还有镶嵌在腰部的几片苗银绣片……脱落了,有……有明显的褶皱和变形!几乎……几乎是毁了!”
“凤穿牡丹”云锦苗银礼服——这是徐薇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概念性作品,也是整场大秀计划中的开场战袍。它以上林苑贡锦中最为繁复的“库金”云锦为底,用真正的金线缂织出翱翔的凤凰与盛放的牡丹图案,华贵辉煌;而在腰部及袖口,则创新性地融入了贵州苗银的刺绣技法,将锻造得极薄、錾刻了繁复图腾的银片,以精巧的针法绣缀在云锦之上,形成一种金属与织物、刚与柔的激烈碰撞,寓意“百鸟朝凤,金石为开”。
这件礼服的制作,几乎动员了南京云锦研究所和贵州苗寨最顶尖的几位老师傅,耗时近四个月才得以完成。其价值已无法用金钱衡量,它本身就是一件行走的非遗史诗,是“天工集”工艺与美学野心的终极体现。
而现在,它毁了。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在核心团队中传开。徐薇正在与模特进行最后的试装fitting,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手中拿着准备为模特调整的别针“啪”地掉在了地上,脸色刹那间血色尽失,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灵魂被抽离。
沈砚心正在与已抵达巴黎、入住酒店的李阿婆和张清远师傅沟通秀场演示细节,接到林砚言简意赅的电话后,她对着手机沉默了近十秒钟,然后猛地站起身,对两位老人匆匆说了句“抱歉,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便快步离开了房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发黑。
周锐则是在与一家顶级买手店进行最后合同条款拉锯战时,被秘书紧急叫出会议室。听完汇报,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低吼了一句粗口,所有的冷静和条理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取代。
林砚是第一个赶到仓库现场的。当她看到那件从破损箱体中取出的、被小心翼翼平铺在巨大工作台上的礼服时,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在仓库惨白的灯光下,那原本流光溢彩的“库金”云锦右肩部位,一道长约二十厘米、狰狞的撕裂口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破坏了凤凰展翅的完整图案,边缘的金线卷曲、断裂,露出底下惨白的衬里。而腰部,几片原本应该紧密排列、闪烁着冷冽银光的苗银绣片不翼而飞,留下的针孔和拉扯痕迹清晰可见,周围云锦的底料也出现了无法抚平的褶皱。
美,被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摧毁了。这种视觉冲击,比任何数据报表上的亏损都更加触目惊心。
徐薇几乎是跑着冲进仓库的,她甚至来不及穿上外套。当她看到工作台上那件残破的礼服时,她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货架才站稳。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裂口,眼神空洞,仿佛她自己的灵魂也被一同撕裂了。这是她设计生涯的巅峰之作,是她准备投向世界时尚中心的一颗核弹,如今,却成了一堆近乎垃圾的残骸。
沈砚心和周锐紧随其后赶到。沈砚心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气,眼中瞬间涌上了生理性的泪水,那是看到极致美好被毁灭时的心痛。周锐则脸色铁青,立刻转身,对着负责此段物流的法国公司代表和己方的物流协调人发出了一连串压抑着暴怒的质问,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距离大秀,只有三十天。重新制作一件如此复杂的礼服,根本是天方夜谭。没有时间,没有可能。而没有这件作为灵魂的开场战袍,“破茧”大秀的震撼力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变得不伦不类。
所有的努力,数月的心血,巨额的投入,团队的信念,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那道撕裂的口子,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第12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