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城郊外的密林深处,几点幽暗的烟火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像是被夜风揉碎的星辰。
薄雾在林间游走,将本就朦胧的光亮裹挟得愈发虚幻。
更深露重,潮湿的寒意渗入骨髓,连带着那些闪烁的火光都显得格外清冷。
鹿鸣齐跟在鞠星瀚身后,两人踏着枯枝落叶疾行。
鞠星瀚指尖流转着淡青色的灵力,每一步跃起时,足尖都在半空划出细碎的光痕。
他们刻意避开御气飞行——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不必要的灵力消耗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鞠姨父?”
当两人从一处陡坡跃下,落在青石板铺就的院落时,鹿鸣齐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光如水,将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那人转过身来,鹰隼般的目光刺得他心头一颤,“您不是去北境平叛了吗?怎的会在此处?”
“是,北境的叛乱自然是平息了!”
鞠秉德抚摸着腰间玉带,指节在浮雕纹路上来回摩挲。
他眉弓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倒是你,我的好侄儿。现如今京城风云雷动,可有想过自己要扮一个何种角色?”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
鹿鸣齐感到胸腔里那股郁结多时的怒火正在灼烧五脏六腑,后背的冷汗却将衣衫浸得冰凉。
他眼前浮起母亲在佛像前孤寂的模样,想起楚楚上马车前对他的一瞥。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权力才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
鞠秉德看着有些发呆的鹿鸣齐,嘴角微微扬起。
窗棂透出的暖光忽然晃动,纱帘被纤纤玉指挑开。
少女的声音像掺了蜜的桂花酿:“爹爹,茶要凉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鹿鸣齐恍惚看见月宫里的玉兔撞进了凡尘。
鞠星婵提着湖蓝裙裾跑出来时,发间银铃叮咚作响。
她额间的花钿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画本里勾人心魄的狐仙。
“鸣齐哥哥,你来了!”
“星婵表妹,你何时到的此处?”
鹿鸣齐看着笑语盈盈的鞠星婵一时间竟有些语塞,自己干涩的声音激得他面颊微红。
此刻的她是如此美丽,在月华的掩映下,竟有仙子跌落凡尘之感。
“先进屋吧!”
鞠星瀚轻咳一声,檐下铜铃应声而响。
厅内鎏金熏炉吐着袅袅青烟,将众人面容笼在朦胧之后。
鹿鸣齐捧着青瓷盏,看着茶汤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已然全然敞开心扉,盏中涟漪震荡出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野心已经跃上了脸颊,前些日子脸上的阴霾依然一扫而光。
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时机。
这正是鞠秉德想要的结果,鞠星婵眼睛没有离开过鹿鸣齐的脸颊,此刻她只觉得茶比酒更醉人!
“眼下就有一个最好的时机!只是……”
鞠秉德故作轻松的说着,眼珠子的余光一直在瞥着鹿鸣齐的脸色。
“姨父是说花朝节宴会?”
“花朝节宴会京城各王公大臣齐聚公主府,” 鞠秉德突然抚掌轻笑,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枭。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勾画,水痕很快洇成狰狞的图案,“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我们干脆结果了幼帝,嫁祸给云墟……然后趁机控制住皇宫,假意拥立那位‘假皇子’,随即派人在接应回京的路上干掉他……”
鹿鸣齐盯着逐渐干涸的水迹,仿佛看见血河漫过公主府的玉阶。
他注意到鞠星婵的指尖正悄悄沿着他的袖口花纹游走,少女的体温透过薄纱传来,比案上的茶汤还要滚烫。
鹿鸣齐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鞠秉德粗犷的嗓音渐渐消融在耳边,像是被一层薄纱隔开,变得遥远而虚幻。
取而代之的,是楚楚温软的语调,如春风拂过耳畔,带着熟悉的温柔。
她的眉眼在他眼前越发清晰,不再是往日清冷疏离的模样。
她唇角含笑,眼波流转,温润的酥手轻轻攥住他的指尖,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
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眼睫,带着淡淡的兰草香气,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儿时。
不,比儿时更甚。
此刻的她,比记忆里更加鲜活,更加动人。
他们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光,在城郊的草地上肆意奔跑。
春风拂过,草叶轻摇,远处山峦如黛,天边白云舒卷。
跑累了,两人便并肩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任由阳光洒落在脸上,温暖而慵懒。
他侧过头,发现楚楚正望着他,面颊绯红,眸中似有春水荡漾,盈盈欲滴。
她的睫毛轻颤,唇瓣微启,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化作无声的凝视。
他的心猛然狂跳,血液在体内沸腾,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席卷全身。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本能地想要靠近她,再靠近一些……
然而,就在他的脸颊即将贴上她的那一刻,天空骤然风云突变!
乌云翻滚,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从梦境中狠狠拽回——
“楚楚!”
鹿鸣齐猛地坐起,额头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天刚蒙蒙亮,晨光透过窗纱洒落,屋内一片寂静。
他仍坐在自己的软榻上,手中空无一物,哪里还有楚楚的身影?
他怔怔地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
可那终究只是一场梦。
“鸣齐哥哥,你……怎的如此对我?”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鹿鸣齐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鞠星婵蜷缩在床角,泪珠盈盈,眼神迷离而慌乱。
她的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凌乱地垂在肩头,身上的纱衣滑落半边,露出雪白的肌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鹿鸣齐瞳孔骤缩,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上来。
“星婵表妹?!”
他几乎是跳下床榻,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你……怎会在我屋里?”
鞠星婵不说话,只是攥紧了被角,低垂着头,肩膀轻轻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鹿鸣齐用力揉搓着太阳穴,试图回忆起昨晚的种种——他们明明是在郊外密林与鞠秉德密谈,而后……而后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饮了茶,记得鞠星婵一直望着他笑,记得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可再往后,记忆竟是一片混沌!
“昨晚……我们是如何回府的?”
他嗓音沙哑,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鞠星婵依旧沉默,只是抽泣声越发明显,眼泪砸在被褥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鹿鸣齐闭了闭眼,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几乎窒息。
他缓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冷静下来。
“星婵表妹……”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而艰涩,“既然事已至此,我……”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烬渊的声音传来——
“少爷!”
烬渊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板传来,惊飞了窗外一对交颈的雀儿,“您去赴宴的衣饰已准备妥当,老爷一早就去了公主府,让您别误了时辰……”
铜镜中映出他陡然苍白的脸色——今日花朝宴,正是楚楚正式行册封大礼的日子。
镜面模糊处有道裂痕,恰将他眉眼分割成两半,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被窗外渐亮的天光染成惨白!
见屋里无动静,烬渊正欲推开门,手还未碰到门扉,娇滴滴的嗓音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
“少爷~”
妾室姜氏捧着杏色广袖裙闯进来,裙摆上绣的折枝海棠随着她的步伐簌簌颤动,像极了回廊外零落的花雨。
她刻意将熏过香的衣袖往鹿鸣齐鼻尖下送,“姐妹们都在等您……”
话未落音,姜氏已进屋。
鞠星婵大惊失色,火速半遮半掩地钻进锦被,锦被下赫然露出半截藕荷色肚兜系带。
姜氏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截丝带上,看着蓬松隆起的锦被,已然明了几分。
她平日里骄纵惯了,故作不知榻上有人,嫣然一笑,就欲浅卧在软榻上。
鞠星婵趁机将锦被拉过头顶,手指却将系带扯得更松散些。
她算准了鹿鸣齐的性子,此刻他越是暴怒,就会越心疼她!
“滚出去!”
鹿鸣齐暴怒的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姜氏踉跄后退,落跑的裙角扫落了案几上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