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杜清和与田海旺还如同被卷入宇宙级排球赛的倒霉球,被那十颗狂暴卫星混乱无序、蛮不讲理的引力场当成排球般,甩得在太空中天旋地转、飞来撞去,体验着近乎粉身碎骨的极限折磨。
然而此刻,所有的疯狂拉扯和剧烈震荡骤然停止。
他们如同被巨浪抛出的残骸,瞬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两人栖身的人形休眠舱,失去了所有外力的作用,变成了遗落在浩瀚太空中的两片孤零零的叶子,在近乎绝对零度的虚空中,遵循着最后获得的微弱动量,缓缓地、无助地漂浮着。
这突如其来的死寂,比之前的狂暴更让人难以适应。
杜清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口气死死地吊在嗓子眼,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仿佛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
他极度怀疑这只是下一轮更猛烈撞击前的、短暂而残酷的假象,生怕下一秒就有更可怕的引力乱流将他们彻底撕碎。
特别是杜清和,他的处境更为糟糕。
他的双眼依旧被那变形金属死死压迫着,毋庸置疑还是没法睁开。
甚至在后来的一系列剧烈撞击中,舱体头部那两个该死的凹陷似乎更深了,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他的眼眶,带来持续不断的胀痛和压迫感。
好在他是搞科研出身,常年面对实验失败和突发状况,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绝对是双一流。
尽管处境如此尴尬和被动,他的内心虽然焦虑,却并未陷入更大的恐慌和绝望,仍在努力保持思考,试图分析现状。
“轰轰轰……嗡嗡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这声音并非来自自然的宇宙现象,明显是某种大型人造推进系统全功率运转时产生的能量震颤!
有飞船!?
杜清和心中一紧。
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未知的飞船意味着可能是救援,但也更可能是新的危险。
他下意识地试图操控休眠舱,让自己向旁边挪动一些,避开可能的航路,避免被高速通过的飞船误撞或卷入其尾流。
他拼尽全力,意志驱动着残存的生物电信号,但那包裹着他的、冰冷的人形金属盒子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晃动了一下,就像一艘在失去所有动力、又无风无浪的绝对平静海面上的豪华游轮,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最初获得的、微弱到极致的洋流,漂向未知的方向。
个人的意志力,在这浩瀚的物理法则和冰冷的机械造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他根本无法控制这具“棺材”的航向。
……
已经将速度提升至极限的“星尘号”上。
“前面……那是什么?”
余竹举着高倍率的深空观测望远镜,仔细扫描着舰船正前方相对空旷的航域,试图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障碍物或引力异常区。
突然,两个有着鲜明人造物特征、完全符合人体工学流畅线条的、银灰色的长条状物体,闯入了她的望远镜视野中心。
“前面是不是飘着两个……休眠舱?!”
她不太确定地喊道,因为那造型与她见过的任何型号都不太一样,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
“啊哈!扫描确认!确实没错!”
舰载语音的语调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仿佛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不仅是前面有俩疑似休眠舱的物体,各位,友情提醒,咱们屁股后面……还有似乎是‘随便’星球太空港派出来‘热情欢送’咱们的、整整一个编队的传统曲率星舰呢!看样子来者不善哦!”
“后面?!”
裴珏、余竹、柏亿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注意力瞬间从前方拉回。
裴珏反应极快,立刻在主控制屏上飞快地切换画面,将主视角切换到舰尾的高灵敏度监测传感器传回的画面。
只见巨大的屏幕上,原本显示着幽深星空的背景中,赫然出现了十个极其醒目、正不断闪烁并迅速放大的红色光点!
警报系统正在无声地闪烁着代表“追踪目标”的标识!
“你为何不早说?!”
裴珏又惊又怒,对着语音系统吼道。
被一支舰队尾随追击,这可不是小事!
“这怎么能怪我呢?”
舰载语音显得十分委屈,甚至有点小脾气,“在这种敌友不明、情况危急的情况下,我已经自作主张、权限全开,把主推进器功率调到了理论最高安全速度的105%!同时让所有副推进器和姿态调节器也全部加大马力协同工作!要知道,我一般的逻辑都是倾向于自己默默扛下所有压力和风险,不想过早地让你们害怕和恐慌……”
三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调出“星尘号”的实时航行日志和引擎状态数据。
果然,就在他们决定逃离、舰首抬升的瞬间,最新型的量子引擎就已经超越了常规指令,在出发后的三秒内,以一种近乎狂暴的方式,将速度瞬间提升到了设计极限!
因为它自身的预警系统已经提前监测到,“随便”星球太空港方向弹射出的那十艘曲率战舰,其能量签名和战术编队模式,充满了极其不友好的攻击性意图!
“把速度减下三档!立刻!”
余竹突然语气坚决地命令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屏幕上那两个越来越清晰的休眠舱,“我要进行低空掠飞操作,把那两个休眠舱用牵引光束捕获上来!不能见死不救!”
她说着,手指已经在控制屏上快速划动,开始计算拦截轨道和牵引参数。
“喂喂喂!大小姐!你可拉倒吧!快住手!”
舰载语音瞬间变得急切甚至气恼起来,语调陡然拔高,“我已经将整个航程设置为最高优先级的‘急速逃逸’模式!一切以最快、最直接、最稳妥地避开任何可能的干扰和拦截,冲出a星系引力场到达安全地带为最终目标!你现在减速并改变航向去捞两个来历不明的棺材……呃休眠舱,会严重干扰我的计算,极大增加被后面那群豺狼追上的风险!这太冒险了!”
“塞中尉!”尼拉总督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此刻的愤怒,并非仅仅因为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更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智商碾压的羞辱感!
那只“鸭子”竟然在她动手之前,就精准地洞察了她内心深处的龌龊算计,并抢先一步逃之夭夭!
她的大脑在飞速复盘:若是自己再果断一点,命令再早下达三秒……不,哪怕只有一秒!
此刻那艘技术含量远超“随便”星球任何一艘现役星舰的“星尘号”,以及其上那两台最新型量子引擎,就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她一向自诩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可这次,她竟然在对方眼中如同透明一般,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以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瞬间秒杀,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憋屈和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骄傲。
太丢脸了!
若不能将“星尘号”成功拦截,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已经缩成一个小光点的“星尘号”,以及其前方更远处那两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芝麻点儿(由于距离过远且“随便”星球的监测设备精度远逊于“星尘号”,他们无法清晰识别那是什么)。
“你看!‘星尘号’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她强压怒火,指着屏幕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疑惑。
那东西的出现,似乎打乱了“星尘号”原本直线逃逸的轨迹。
塞臣中尉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总督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热浪灼烧着他的后背。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睛飞快地在模糊的屏幕图像和尼拉阴沉的脸色之间切换,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给出一个不会引火烧身的答案。
“总…总督,”他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盲猜的口气说道,“或许……或许是‘星尘号’在仓皇逃窜时,为了阻滞我们的追击,故意向后抛洒的智能干扰流弹?或者是某种空间震荡雷?企图让我们的舰队在高速追击中避之不及,发生碰撞或混乱……”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地瞟着尼拉的表情,随时准备在她怒火转移过来的瞬间,立刻抛出另一个更离谱的猜测来试图“灭火”。
然而,尼拉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呵!”
她发出一声奇怪的、混合着轻蔑与了然的冷笑,脸上那暴怒的神情竟然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不屑的神情,“这就沉不住气了?开始用这种小把戏来拖延时间了?我还以为来自高等文明的星舰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遇到真正的追击,也只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的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被挑衅后的兴奋和一种扭曲的自信:“正好!今天我就要用我们‘随便’星球最传统、最‘落后’的曲率舰队,在这片星空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实实在在地捕获一艘来自高等文明的先进星舰!”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控制屏幕上指挥中心所有屏息凝神的工作人员,对着近程太空港通讯设备,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宣言:“我要让a星系联盟里那些一直狗眼看人低、嘲笑我们星球被卫星困住的决策者们好好看看!我们‘随便’星球拥有的不仅仅是运气和资源,更有匹配其野心的实力和魄力!我们不该被任何人瞧不起!‘星尘号’和它的引擎,就是我们迈向新纪元的最好祭品和宣言!”
一阵急促而单调的手机震动声,如同某种生硬的机械闹铃,粗暴地撕裂了穆楚楚意识深处的混沌。
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收缩,以适应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闪烁的星舰舱壁,也不是克莱因瓶那幽蓝迷幻的能量涡流,而是自己卧室略显陈旧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家的、混合着灰尘和阳光的味道。
昨夜爬上楼顶,啃着零食,痴痴凝望夜空中那传说中百年难遇的“七星连珠”奇观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就在上一秒。
她甚至能回忆起楼顶粗糙水泥地的冰凉触感,以及晚风拂过发梢的微痒。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部屏幕古老、边框能跑马、外壳嘻哈、比博物馆里某些古董还要老式的手机,正一边发出沉闷的“嗡嗡”震动,一边在木头柜面上笨拙地旋转跳跃。
一股强烈的、如同被冰镇啤酒瓶从脑后狠狠闷了一记的眩晕感和冲击感,猛地攫住了她!
太阳穴突突直跳,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星舰的轰鸣、维度的坍缩、克莱因瓶的冰冷触感、鹿鸣齐焦急的面容、以及指尖掐断维度线时那撕心裂肺的能量震荡——
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与眼前这平凡到极致的景象疯狂对冲,几乎要让她再次晕厥过去。
剧烈的认知混乱让她下意识地一把抓过那部还在执着震动的老古董,手指颤抖地贴上指纹解锁。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赫然是——【2025年3月23日,上午08:30】。
2025年?!
自己……竟然回到了21世纪?!
回到了“七星连珠”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
这怎么可能?!
不会吧?!
那么,自己所经历的那一切波澜壮阔、惊心动魄、跨越了时空和维度的冒险与挣扎,那些清晰的痛苦、抉择、绝望与微弱的希望……
难道全都是一场漫长而离奇、细节丰富到令人发指的……梦?!
可那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还残留着被能量撕裂的痛楚和穿越维度的虚脱。
一个更加荒诞却又让她浑身冰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那不是梦……如果自己在克莱因瓶里,情急之下、近乎绝望地随便掐中的那条维度线,真的起到了作用……
那么现在,此刻,此地,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早晨,这个2025年的春天的早晨,难道就是自己成功扭转了维度坍缩命运后,所抵达的……新的时间节点?!
那个决定整个维度存亡的关键转折点,就隐藏在这个看似普通的清晨?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或举动,能够在此时此刻,真正决定一个维度是走向繁荣还是彻底坍缩的终极命运呢?!
“克莱因瓶啊克莱因瓶,维度线啊维度线……”
她几乎要对着空气哀嚎出来,“你是不是也太任性、太儿戏了些?!好歹给点提示啊!哪怕一点点也好!这让我从何下手?!”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部仍在嗡嗡作响、执着得令人心烦的老式手机上。
屏幕上,“晏昭”两个硕大的汉字,伴随着简陋的像素光芒,随着每一次震动而急促地闪烁,仿佛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决定命运的重量。
晏昭……
一个不可思议的、近乎疯狂的联想击中了她:难道……是否接听晏昭的这通电话,就是决定维度未来关键走向的那个时间岔路口?
或者说,接听电话时的语气、态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像蝴蝶效应般,引发一连串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最终导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真的……太难评了啊!
将整个维度的命运,系于一次寻常的、甚至可能只是寒暄或求助的日常通话?
这其中的因果逻辑和权重比例,简直荒谬到令人绝望!
穆楚楚盯着那闪烁的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在克莱因瓶那浩瀚无边的信息流中,未曾有任何一位“前辈”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经验或提示。
或许,每一个关键抉择点,都如此平凡、如此隐秘、如此因人而异,以至于根本无法用语言传授。
又或许,成功扭转命运的人,都悄然融入了新的时间线,关于“成功或失败”的记忆和经验,也随之被彻底抹去。
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清晨,也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