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心里越火烧火燎地着急,越想越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已经先入为主地、几乎百分之百地将杜清和的离奇失踪这笔账,牢牢地算在了那个保守派头目拉跨的头上!
在他看来,拉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焦躁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时间,又想到刚才星港外那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头的星舰队伍,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超空间此刻肯定拥堵不堪,裴珏教授他们就算再快,一时半会儿也绝对赶不到这里!
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行!不能干等着!清和师弟现在可能正处在危险中!”
田海旺猛地一跺脚,下定了决心,“我得自己先去拉跨的老巢探探虚实,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可是,想要接近拉跨那样位高权重、戒备森严的人物,谈何容易?
拉跨的住所和办公地,必然是守卫林立,层层设防,凭他一个手无寸铁(相对而言)的研究员,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他冲到化学试剂存放区,一通胡乱翻找,找出几瓶标注着高腐蚀性、强效镇静或能产生剧烈烟雾的化学制剂。
他手忙脚乱地将这些瓶瓶罐罐塞进一个应急包里,心里盘算着:好歹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刻能当简易武器用用,说不定能制造点混乱,稍微抵挡一阵,争取点时间。
他抱着这堆沉甸甸、叮当作响的“武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着头皮冲出实验室大门。
就在他的脚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猛地劈入了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拉跨的死对头——黏稠!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挺让人一言难尽的,跟“拉跨”半斤八两,都透着一股不太讲究的气息。
但此刻,田海旺顾不上去吐槽这些命名美学了!
他迅速回忆起关于“黏稠”的信息:和拉跨一样,黏稠也是“囫囵吞枣”星球上一位极具实力的总统候选人,拥有庞大的支持群体。
在政治影响力、资源掌控和民众基础等方方面面,黏稠与拉跨可谓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甚至在某些关键领域,比如对年轻一代的号召力和在科技界的声望,黏稠还隐隐占据着上风!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田海旺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拉跨极力反对我们的研究,而我们的研究成功了,这种繁衍方式或许对黏稠的竞选主张有利……至少,黏稠没有公开表示过强烈反对!新的繁衍方式能够给他培养更多的支持者……”
他飞快地分析着,“如果我现在主动去找黏稠,向他说明杜清和(以及他携带的宝贵研究成果)可能被拉跨绑架的情况,并承诺在救出人后,我们实验室可以给予黏稠在科技和舆论上的绝对支持……那么,面对这样一个既能打击政敌、又能捞取实际好处的机会,黏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田海旺瞬间看到了希望。
他立刻改变了主意,将怀里的化学试剂包紧了紧,转身就朝着基地内通往外部的快速通道跑去。
他要冒险一试,去找黏稠求助!
田海旺抱着那包沉甸甸、叮当作响的化学试剂,深吸一口气,刚想硬着头皮冲出实验基地的主闸门,去执行他那“找黏稠求助”的冒险计划。
可他的脚步刚挪到门边,透过那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合金大门向外一瞥——整个人瞬间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原地,从头到脚凉了半截!
只见实验基地外面,黑压压地围了整整一圈人!
不,更确切地说,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而且,这些“人”是这个星球的原生智慧种族——“鼻涕虫”人!
他们那胶质、半透明、形态可以轻微流动变化的躯体,在基地外部照明灯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湿漉漉、黏糊糊的诡异光泽。
成千上万个这样的个体聚集在一起,那种视觉冲击力是难以形容的。
这些鼻涕虫人似乎情绪非常激动,他们发出一种对人类听觉系统而言极其怪异、刺耳的音调,吵吵嚷嚷,挥舞着他们那可以随意变形、类似触手的肢体,将基地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场面混乱而极具压迫感。
田海旺看着眼前这密密麻麻、比自己平均身高还要高出半个头不止的胶质巨人群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尽管地球人类文明早已进入星际时代,倡导不以貌取人、尊重生命多样性,但面对如此数量庞大、形态迥异且明显带有敌意的外星种族群体,那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和不适感,还是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应该说,一股冰冷的寒意直接从他的尾椎骨蹿起,沿着脊柱瞬间蔓延到全身,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额头上、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瞬间就浸湿了他内层的衣物。
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冲击力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将他刚刚因为想到“找黏稠”而燃起的那一丁点儿微弱的希望之火,给彻底地、无情地掐灭了!
刚才……刚才我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到外面已经被包围了?!
田海旺在极度的惊恐中,脑子里闪过一丝困惑。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首先,鼻涕虫人发出的声音,其频率和音色对于地球人的耳朵来说,非常奇特甚至可以说是难以分辨的,更像是一种持续的、嘈杂的背景噪音,而非清晰的语音。
其次,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跨文化现象: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而对于“美丑”概念的认知和反射,或许也是相互的。
地球人觉得鼻涕虫人的形态黏糊丑陋,难以接受;
反过来,在这些鼻涕虫人的审美观里,地球人这种骨骼分明、皮肤干燥、肢体僵硬的“硬壳生物”,恐怕在他们眼里同样丑陋不堪,或者更甚!
这种相互的“嫌弃”,可能也影响了双方对彼此声音的敏感度和关注度。
但最关键的原因是,田海旺刚才一直沉浸在寻找杜清和的焦急和专注之中,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鼻涕虫人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不定时地、成群结队地在基地外围的空地上聚集,用他们特有的方式随意地叫嚷、唱歌(至少他们自己认为是唱歌),进行某种社交或娱乐活动。
这种活动几乎每天都发生,声音时大时小。
长期的耳濡目染,使得田海旺和基地里的其他地球研究员,早已对这种独特的“环境噪音”产生了极强的“脱敏”能力,大脑会自动将其过滤为无关紧要的背景音,甚至有时会下意识地忽略它。
因此,即便刚才外面已经聚集了如此多的鼻涕虫人,并且发出了比往常更加激烈叫骂,深陷于寻找师弟焦虑中的田海旺,也完全“充耳未闻”,以致于被围了,大脑还惯性将其判断为:“哦,外面那些邻居又在进行日常的‘集体歌唱’活动了。”
现在,面对这黏稠夹杂恶心的包围圈,田海旺彻底傻眼了。
别说去找黏稠求助,他现在连迈出基地大门一步,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巨大的绝望感,再次将他吞噬。
就在田海旺被门外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鼻涕虫人群吓得魂不附体、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之际,几个体型格外庞大、宛如移动小山丘般的鼻涕虫人,似乎发现了他这个躲在门后的“异类”,开始蠕动着他们那胶质、半透明的庞大身躯,缓缓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朝着基地闸门的方向逼近。
视觉上的冲击已经足够骇人,但更先一步袭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冲天灵盖的生理性恶心感!
那是一种混合了难以形容的腥膻、腐败有机物和某种刺鼻化学物质的复杂气味,透过门缝汹涌而入,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刺激着田海旺的嗅觉神经和胃部黏膜!
“呃……哇——!!!”
田海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喉咙一甜,胃部剧烈痉挛,昨晚吃下去、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的食物混合着酸涩的胃液,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结结实实地溅射在了面前冰冷干净的合金地板上,留下一滩狼藉。
这突如其来、极其不雅观的“见面礼”,显然也极大地刺激到了门外那几个正在逼近的鼻涕虫人大块头。
在他们的认知和文化里,这种毫无征兆的剧烈呕吐行为,可能被视为一种极度的挑衅、蔑视或者某种可怕的疾病症状。
只见为首的那几个大块头,他们那原本缓慢蠕动的胶质躯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和翻腾起来,表面泛起令人不安的泡沫和涟漪。
紧接着,仿佛是某种连锁的生理应激反应,他们也纷纷张开了位于躯体上端的、类似口器的器官,“噗——”地一声,各自喷出了一大滩粘稠度极高、颜色诡异(介于墨绿和赭石色之间)、散发着比之前浓烈数倍恶臭的、难以名状的秽物!
这真应了那句老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眼前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恐慌和恶心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最前方接触呕吐物的那几个大块头开始,如同致命的病毒般,迅速向后蔓延、传染开来!
田海旺惊恐地看到,门外那原本只是躁动拥挤的整片“鼻涕虫”人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波浪击中,从最前排开始,一层接一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蠕动、颤抖起来!
这种恶心的连锁反应像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迅速波及到中间层,然后一直延伸至视野尽头的远方!
紧接着,便是一场可以预见的、灾难性的、集体性的生理失控!
成千上万个鼻涕虫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剧烈的呕吐反应!
刹那间,难以计量的、各种颜色、各种粘稠度的诡异秽物,从无数张开的“口器”中喷薄而出!
这些呕吐物迅速连成一片,覆盖了基地门前的整片空地,并且不断堆积、流淌,几乎形成了一片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不断冒泡的“呕吐物沼泽”!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混合了亿万种恶心气味的、极具冲击力和腐蚀性的腌臜之气,如同实质性的冲击波一般,透过门缝狠狠地撞向田海旺!
“呃啊!”
田海旺虽然身高一米八,也算体格健壮,但在这堪比化学武器攻击的恶臭风暴面前,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脚下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这股无形的“臭气炸弹”直接掀翻在地!
他勉强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但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只剩下干呕的力气。
“哐当!叮呤咣啷——!”
他因惊吓和后退而猛地一松手,原本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装满化学试剂的包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里面的玻璃瓶罐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又刺耳的杂乱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反而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被恐惧和恶心占据的大脑,让他从那种近乎瘫痪的状态中猛地回过神来!
“对……对啊!”
田海旺低头看着地上那个散开一角的包裹,里面露出的瓶身上贴着“强腐蚀”、“高挥发性”、“剧毒烟雾” 等危险标签,眼睛骤然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怕什么?!我手里还有‘武器’呢!”
一股莫名的底气,混合着刚才被惊吓和恶心的憋屈,腾地一下涌了上来。
他弯下腰,有些手忙脚乱地将散落的瓶子重新塞回包裹,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
心里那股属于科研工作者的倔强和一丝被逼急了的狠劲也上来了,他暗自咬牙发狠:“哼!叫你们得罪一个生物化学博士!真把我逼急了,就让你们尝尝厉害,让你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这股因恐惧而生的虚张声势的怒气,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骨子里毕竟流淌着华夏民族“以和为贵”的血液,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更理性的思考:
“虽然……虽然他们的长相对我来说确实是种视觉和嗅觉上的双重冒犯,而且现在也确实把基地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行为上很具有威胁性……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尽管立刻被残留的恶臭呛得咳嗽),努力客观分析。
“他们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对基地的建筑设施或科研设备进行任何实质性的破坏行动,对吧?也许……它们的意图并非那么恶劣?”
“算了算了!”
他摇了摇头,试图甩掉那些极端的想法,“先礼后兵! 这是老祖宗的智慧。我还是先想办法搞清楚他们聚集在这里‘叫骂’的真正诉求是什么吧?万一……万一这只是他们某种独特的、表达热情或关注的方式呢?只是我们地球人无法理解而已?”
田海旺的思想,在“恐惧反击”与“和平沟通”之间,经历了好几个来回的激烈拉锯和艰难博弈。
一方面是对未知外星种族本能的警惕和自卫冲动,另一方面是根植于文化底色的理性与克制。
最终,“尝试沟通、避免冲突”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他担心如果自己贸然使用化学武器,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后悔莫及。
“嗯!就这样!”
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他咬了咬牙,在自己思想再次拉锯之前,猛地伸出手,用力扳动了基地厚重闸门的开启阀!
“嗡——嗤——”
气密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顿时,一股比之前透过门缝强烈十倍、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着亿万种难以形容的恶臭的腌臜之气,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扑面而来!
门外的景象更是不堪入目,仿佛地狱的入口——粘稠的、五颜六色的呕吐物堆积成“沼泽”,还在微微蠕动冒着气泡。
田海旺被熏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半眯起眼睛,几乎不敢完全睁开,只能勉强地、快速地瞟向那片狼藉之外的鼻涕虫人群,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对话的对象。
但随即,他又感到一丝不妥,心里嘀咕着:“这样眯着眼、一副嫌弃的样子,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毕竟都是智慧生命,不能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姿态去看待别人,哪怕他们的样貌和生活习惯……确实有点特别。”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更平和、更开放一些,尽管这在这种环境下极其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