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河系第三旋臂,那片 “饕餮星云”深处的“囫囵吞枣”上,此刻,一场决定星球未来走向的全民选举,终于落下了帷幕。
选举结果以一种近乎压倒性的态势呈现:保守派转化为激进派的候选人拉跨,凭借其极具煽动性和诱惑力的竞选纲领,赢得了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选票,毫无悬念地登上了最高领导者的宝座。
消息传来,整个“囫囵吞枣”星球陷入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无数鼻涕虫人(他们柔软、半透明的身体在激动时会分泌出更多闪亮的粘液)涌上街头,用他们特有的、缓慢而富有弹性的蠕动方式“载歌载舞”,粘液在特殊的光线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信息素和庆祝香料的、对于地球人类来说颇为怪异的气味。
他们高呼着拉跨的名字,相信他将带领鼻涕虫人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
然而,在这片几乎全民性的狂欢中,有一个鼻涕虫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叫黏稠,是此次竞选中的失败者,温和改良派的代表。
他没有走上街头,而是独自待在自己那间布满生物粘液导管和信息素分析仪的办公室里,柔软的身体因沮丧而显得比平时更加瘫软扁平。
他已经冥思苦想了整整四天,粘液般的大脑几乎要因为过度运转而沸腾,却依然想不通:
“为什么?我的政策怎么就那么不受欢迎了呢?”
他分泌出一串带着苦涩信息素的气泡,表达着他的困惑。
“通过基因融合技术,逐步、稳妥地改造我们鼻涕虫人天生软糯、行动迟缓、抗外力极差的体质缺陷,这难道不是最安全、最负责任、最符合长远发展的道路吗?这政策一点也不保守啊!这是基于现实的科学渐进!”
更让他感到愤懑和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对手拉跨:
“还有啊!拉跨!你……你之前不是一直以保守派自居,抨击任何形式的体质改造是‘亵渎鼻涕虫人的神圣本源’吗?怎么为了赢得竞选,就突然转向了一百八十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黏稠一想到拉跨那石破天惊的竞选承诺,就感到一阵粘液逆流的恶心感。
拉跨向全体选民描绘了一幅无比诱人的蓝图:他声称,在坍缩星云中,隐藏着足以撼动乃至彻底改写现有宇宙物理法则、数学基础乃至生物化学底层规则的终极奥秘!
他承诺,将倾尽星球之力,组织探险队前往该星云,为鼻涕虫人夺取这份“神之遗产”,从而实现一步登天式的种族飞跃!
“你这不是在坑人吗?!”
黏稠几乎要尖叫起来,“那是坍缩星云!是连高等文明都视为禁区的宇宙险地!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和狂暴的能量!就凭我们这连走出星球都费劲的体质,去那里不是送死吗?!年轻人呐,你们也太容易被蛊惑,太激进了!拉跨的空头支票,极有可能给‘囫囵吞枣’带来灭顶之灾啊!”
他的担忧和呐喊,在全民狂热的浪潮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此刻,拉跨已经在新组建的内阁支持下,开始紧锣密鼓地着手筹备前往坍缩星云的探险事宜。
首要问题,就是探险队员的构成。
鼻涕虫人对此有清醒的认知:他们独特的粘液状身体构造,在充满辐射、引力异常、需要高机动性的星际探险中,处于绝对的、难以逾越的劣势地位。
于是,方案被提上了议程:
?A方案(招募外援):向全星际发出高额悬赏招募令,聘请其他种族的专业探险家、科学家前往坍缩星云。
这看似是最直接、最“专业”的方案。
但仔细一想,弊端巨大:首先,鼻涕虫人文明本身并不富裕,巨额佣金是沉重负担;
其次,当前坍缩星云是宇宙热点,各大星系的高级人才挤破头都想自费前去探索,根本没必要花天价为他们做嫁衣;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雇佣来的外援,忠诚度无法保证,核心成果极易流失。
综上,A方案被果断否决。
?b方案(内部选拔):从鼻涕虫人内部选拔“勇士”前往。
这方案听起来简单、成本低、易于控制。
但现实是骨感的:第一,身体劣势是无法克服的硬伤,派他们去无异于集体自杀;
第二,鼻涕虫人的知识结构也存在巨大偏差。
他们的智能更多体现在信息素交流和复杂粘液网络的构建上,对于高等数学、尖端物理、精密工程等星际探险必备知识,掌握程度极低。
举个直观的例子:就连被他们私下里嘲笑“长相丑陋、肢体僵硬”的地球人,其大脑的抽象思维、逻辑推理和科技创新能力,也远远将鼻涕虫人甩在身后。
简言之,鼻涕虫人是“长得不行(按宇宙主流审美),脑力也不行”。
但不得不说,鼻涕虫人的想象力(或者说是“想得美”的能力)还是挺丰富的。
在接连否定了A和b方案后,拉跨与他的高层智囊团(一群同样充满“奇思妙想”的鼻涕虫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他们自认为风险较小、又勉强可行的——c方案!
这个方案的核心,充满了星际流氓逻辑和诡异的“智慧”:
精心挑选一个具有强大星际探索能力、但又相对“讲道理”或有软肋可抓的文明星球(比如,某个正在快速发展、但整体实力尚不足以横行银河系的人类殖民地),然后,秘密绑架该星球一名或数名极具价值、处于关键岗位的顶尖科研人员!
接下来,不是索要赎金,而是提出一个“合作”条件:
要求该星球必须组织一支专业的探险队,前往坍缩星云执行探索任务!
探险所需的一切费用、技术、装备、人员,均由该星球自行承担!
而鼻涕虫人一方,只负责“提供”目标星云的坐标和“监督”进程,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坐标,但是模模糊糊就是那个方向,具体位置得探险者自己寻找。
等到探险成功,获取了宝贵的科研资料后,再“仁慈地”归还人质。
至于成果,可以“大方地”承诺共享——当然,共享的范围和方式由鼻涕虫人定义。
在拉跨们看来,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不能再让步了!最起码,得让他们把从坍缩星云搞到的核心资料,原封不动地给我们拷贝一份!这可是为了我们鼻涕虫人伟大的未来!”
这个集绑架、勒索、空手套白狼于一体的c方案,竟然在“囫囵吞枣”星球的高层会议上获得了通过。
看似荒诞不经,却可能引发星际纠纷的冒险计划,就在这颗充满粘液和异想天开的星球上,悄然启动了。
都说这世上无巧不成书,在这广袤无垠、因果链更为复杂诡谲的星际间,那就更是如此了!
命运的齿轮往往在看似不可能的角落悄然咬合。
刚才,“囫囵吞枣”星球那布满粘液分泌腺的高层议事厅里,拉跨和他的智囊团还在为那个异想天开的“c方案”——绑架外星精英、要挟其为本星球探险——争论不休,绞尽着他们那粘液质大脑的每一分算力,试图完善这个漏洞百出却又被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计划。
说来也巧,仿佛宇宙意志听到了他们急切的呼唤,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竟然真的就以一种近乎送货上门的方式,悄然出现在了他们的星域边缘!
这不得不让人再次感叹,“囫囵吞枣”星球上的“人”——这些思维独特、行动迟缓的鼻涕虫人——虽然其文明程度和个体能力在星际标准下实在有些差强人意,但他们所占据的宇宙坐标,在当前的局势下,却突然变得无比绝佳,甚至可称得上是战略要冲!
当然,这份“绝佳”,完全是拜那个新近发现坍缩的神秘星云所赐。
正是这片“坍缩星云”,将这片昔日无人问津的星域,瞬间推到了宇宙探索的风口浪尖上。
若将时光倒回哪怕只是几个标准星历月之前,这“囫囵吞枣”星球所在的饕餮星云边缘地带,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除了偶尔有迷航的采矿船或进行极限跃迁测试的冒险家会误入此地,几乎没有任何高等文明会对这片资源贫瘠、空间结构还不太稳定的区域投来一瞥。
只有少数几个文明在此星球有科研基地!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
这句源自地球人类先祖的古语,以其精辟的现实主义洞察力,早已超越了种族的界限,在广袤的星际文明间流传,成为了一条放诸银河皆准的真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文明形态如何迥异,驱动个体乃至群体行为的核心动力,往往都绕不开一个“利”字。
如今,这“坍缩星云”就如同宇宙中突然被发现的一座蕴藏着无尽宝藏与未知奥秘的超级金矿,而“囫囵吞枣”星球恰好就蹲在这座金矿的大门口。
原本门可罗雀的星域,瞬间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宇宙高速公路枢纽。
各式各样、来自不同星系的科研船、探险舰、甚至可能还有军方的侦察舰,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附近的航道中,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围绕着这片新生的宇宙奇观游弋,都试图从中分一杯羹,抢占探索的先机。
这川流不息的星际交通,对于正在为“c方案”寻找目标的鼻涕虫人来说,无疑意味着大量的“潜在猎物”和可乘之机。
一艘银灰色的中型跃迁舰,舰体呈银灰色,此刻正如同一条疲惫的游鱼,在拥挤不堪的超空间匝道出口处缓缓“露头”。
它结束了在超空间内漫长而缓慢的航行,正准备脱离光速泡,返回常规宇宙空间。
这艘跃迁舰已经比预定抵达时间晚点了整整一周。
原因简单得令人沮丧,却又无可奈何——全拜那个 “坍缩星云”所赐。
为了避免大规模舰船同时进行超空间跳跃对那片敏感区域造成不可预测的干扰,甚至引发更危险的空间涟漪,星际航行管理局对通往该星域方向的所有超空间匝道实施了严格的流量管制。
结果就是,这艘跃迁舰,连同无数怀揣着各种目的(科研、探险、淘金甚至只是好奇)的舰船一起,在匝道入口外的常规空间里,排起了蜿蜒如星河般的长队,苦苦等待了六天之久,才终于获得了进入超空间的许可。
你以为熬过了入口的漫长排队,进入了超空间就万事大吉了吗?
远远没有!
超空间作为一个连接遥远星域的捷径网络,其结构远比想象中复杂。
每个重要的星球、甚至每个大型空间站,都可能拥有一个或多个连接超空间的“匝道口”。
尽管入口处进行了限流,但来自星系各个角落、最终目的地都指向“坍缩星云”附近星域的舰船数量实在太过庞大。
当这些舰船从无数个匝道口汇入同一条主干“航道”时,超空间内部依然形成了前所未有的“交通大拥堵”。
平日里,在超空间内航行,是一种近乎瞬移的极致体验。
但现在,为了保持安全距离,避免舰船间的能量场相互干扰导致致命事故,所有舰船都被迫将速度降至最低安全阈值,航速比平时慢了一倍还不止。
放眼望去,航道中密密麻麻、闪烁着各色导航灯的舰船,如同雨季迁徙的角马群,缓慢而艰难地向前涌动,场面既壮观又令人焦躁。
舰桥主控室内,柏亿身穿便装,眉头紧锁地站在巨大的弧形舷窗前。
窗外是超空间内那片标志性的、流光溢彩、不断扭曲变幻的能量湍流,但此刻这奇幻的美景在他眼中,却只代表着缓慢和耽搁。
他面色凝重,下意识地微微握紧了拳头。
“不知道……楚楚和忆亿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是化不开的担忧和焦虑。“这两个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跑去坍缩星云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也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虽然……虽然有裴珏教授陪着,理论上应该稳妥些,可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放不下!真是急死人了!”
一想到两女儿可能正身处未知的危险之中,他就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坐在主控台前的余竹,同样是一脸愁容。
她一边熟练地操控着舰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前后舰只的安全距离,一边看着导航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拥堵不堪的匝道出口实时画面——无数舰船正排着队,等待依次脱离超空间。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这艘好不容易才挤到出口边缘、即将轮到脱离的跃迁舰,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听到丈夫的话,她轻轻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安慰道:“老柏,别太担心了。孩子大了,总有她们自己的路要走,总要让她们自己去闯一闯的。我们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柏亿,不如说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她紧握着操纵杆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嘴上说得再豁达,心里却比谁都着急!
作为母亲,她比柏亿更细腻,也更敏感,对女儿的牵挂如同无数细丝,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