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汝州从地牢出来时,石桌上的裂隙已经渗出潮湿的水气。
他站在三阶青石地上,望着廊外飘洒的雨线,玄色衣袍下摆粘着青苔汁液,划出暗绿的痕迹。
\"去取断红汤。\"他对廊下守候的护卫说,语调里没有情绪,也没有起伏。
护卫瞳孔一缩。
断红汤是林家禁药,用极北之地的冰蚕血,和七种寒性毒草熬制,能化修士腹中胎儿。
三年前林家一长老姬妾犯了错,灌了这药,连两个时辰都没坚持住,血就彻底崩了,最后把身子抬出来时,裙下还拖着未形的血肉。
\"少主...\"护卫的喉节滚动,\"这药性子太烈,恐伤... \"
\"废什么话?\"林汝州侧目,眼底寒光逼来,护卫噤若寒蝉。
\"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药。\"
雨里,药师捧着乌木药箱急急奔来。药箱打开时,一种极淡的腥甜漫开,那是冰蚕血的味道,像是冬日里冻裂的伤口。
林汝州看药师将七中毒草放进紫铜药罐,火苗在炉底跳跃,从他侧目时紧绷的下颌看得出来。
三日前在宗门大比擂台上,对手的金丹灵力撞上他护体罡气时,他连眼都没眨。
可现在听着药罐里咕嘟的声响,指尖却莫名的凉。
林汝州看自己的手。
腕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前日被沈若咬破,结了痂,又被雨气重新染痒。
他想起沈若咬他时,眼里那簇同归于尽的火苗,像极了在乱葬岗时,他见过的磷火,卑微,却灼人。
\"不用了。\"他冷声说,\"用我的。
断红汤不常用父血为引,那会让药性暴戾,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母体。
可看着林汝州眼里地阴鸷,断红汤终究不敢违命,他颤抖着刺破他的指尖,将那殷红的血珠滴入药罐。
血珠落入药汤的瞬间,原本墨黑的药汤忽然翻涌起来,泛起诡异的猩红,像一锅煮沸了的血。
半个时辰后,林汝州提着药碗,走进地牢。
潮气和着血腥的气味迎面扑来,沈若就那么蜷缩在石室的角落里,背对着门口,手腕上的锁灵链红光黯淡,却仍将她的手臂勒出一圈青紫色的淤痕。
听到地牢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当看清那碗猩红的药汤时,她的瞳仁骤然收缩,脸色比她身上的粗布囚衣还要白。
\"林汝州,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林汝州在她面前蹲下,药碗被他递到她唇边。滚烫的热气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喝了它。\"他的声音像地牢的石壁一样冰冷,\"喝下去,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沈若猛然间扭过头,药汁溅到她的脖颈上,烫得她一抖。
\"这是什么?\"她盯着他,眼里的恐惧被愤怒渐渐取代。
\"你要杀了他?\"
\"一个废灵根的孽种,不配姓林!\"林汝州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沈若,别逼我杀你!\"他的指节冰冷,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烂她的下颌。
沈若闻到他袖口里的龙涎香,这种味道曾经让她在路上恶心作呕,此刻却如同催命的铃声。
她笑了,笑得眼泪涌了出来,混着脖颈上的药汁,落到了衣领里:\"他也是你的孩子!你怎能!\"
\"我的孩子?\"林汝州仿佛听天方地大笑话,指节猛然收紧。
\"一个出身杂役的废灵根,配生养我的孩子?\" 这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沈若心上。
她挣脱他的钳制,额头撞向他的鼻梁。林汝州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药碗晃了晃,药汁更多的泼在地上,溅起的血珠在青苔上烧出一个小坑。
\"我是杂役!我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沈若嘶吼着,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
\"可我从没害过人!你怎能就比我高贵?!\" 林汝州的鼻梁在淌血,他抹了把鼻血,眼底的寒意仿佛要将石室冻住。
\"看来地牢待久了,你的骨头还是没软。\"他起身,一步步逼向她,\"你不喝?那我只好灌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若忽然伸手抓起地上的瓷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皮肤,渗出一颗颗的血珠,和她惨白的脸鲜明对比。
\"你敢灌我喝药,我就死在你眼前。\"
她的手在颤抖,唯一的眼神却倔强的不肯低头,
\"我死了,和你的孩子一起去死!林汝州,是你想要的吗?\"
林汝州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她抵在自己颈间的瓷片,看着她眼里簇起的那簇决绝的火苗,心里忽然有种被紧紧攫住的感觉,疼的他几乎窒息。
他想起张医师给他把脉时说的话:脉浮,静养。
想起她肩胛骨上的伤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想起她喝缚灵汤时会咳的撕心裂肺。
这碗断红汤下去,以她的身子,怕真的...
\"你以为我不敢?\"他按捺下心里异样的感觉,冷冰冰的,像冰。
\"你死了,我就剖开你的肚子,把那孽种取出来,挫骨扬灰。\"
他说完这句话,石室里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甚至连石壁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都敲在心里,一下,一下。
沈若的脸色更白了,握着瓷片的手抖的更厉害。但她没有退缩,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汝州的眼睛:\"你可以试试。
他飞快地伸出手,想要抢她手上的瓷片。
沈若以为他要硬来,也赶紧将瓷片往颈间按。
\"不要!\"林汝州惊恐地喊了出来,下意识伸手去挡。
指尖撞在瓷片上,鲜血当即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沈若的手背上,热热的。
沈若怔住,林汝州也怔住。
两个人对望着,呼吸粘在一起。
沈若可以看到林汝州眼底的慌乱,那是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溅起一朵朵慌乱的水花。
林汝州可以看到她的睫毛上沾着的泪花,像晨露般脆弱,一碰即碎。
\"哐当\"一声响,药碗掉在地上,猩红的药汁四溢,很快就在地上烧出了一片滋滋作响的痕迹。
林汝州飞快地收回手,然后转身就走。他的手背在流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与刚刚的鼻血混合在一起,像一朵朵红梅。
走到牢门口时,他停住了,背对着沈若,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安分点......别再逼我。\"
牢门\"吧嗒\"落了锁,落锁的声音回荡在石室内。
沈若看着地上那片被药汁腐蚀出的焦黑,突然腿脚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中的瓷片\"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她不是不怕,只是没办法。
小生命在她肚子里一点一点地扎根,她是在这漆黑的地牢里唯一的光,她不允许这束光灭掉。
而林汝州出了地牢,直接去了药房。
药师一看见他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吓得惨白了脸,忙不迭地拿出最好的金疮药给他抹上。
\"少主,这伤......\"
\"少废话,快着点。\"林汝州不耐烦地打断他,由药师包好伤口,低头看窗外的雨势。
雨还下着,一滴一滴地敲打着窗子,敲打着他的心。
他刚才为什么要叫\"不要\"?为什么连挡瓷片这样的事都会下意识地去做?
他想起了沈若颈下的血珠,想起了她护着小腹的样子,想起了药碗掉在地上时,她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这个女人,不过是他手下的阶下囚,却总能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
\"废物。\"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抬手一拳砸在药柜上,药瓶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脆响碎裂。
药师吓得跪倒在地下,大气都不敢喘。林汝州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被这个女人所动,绝不能。那孩子,一定得杀了,否则后患无穷。
可......一想到那碗断红汤,一想到沈若有可能血崩而死,他就觉得心口憋得慌。
他挥手让他退下,一个人坐在药房里。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下来,天边透出一点光晕。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缠着包扎后的白布,渗出来的血像一朵丑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