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的惊呼感觉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不真实。
林汝州只觉得胸中堵的难受,那口淤血吐出来以后,却不是什么舒坦的感觉,反而是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甩开扶他的手,跄了一步,指尖颤抖地抚上那冰冷、粗糙、此刻却平静的可怕得岩壁。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空间裂缝的波动,没有残存的气息,甚至没有一丝血迹,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掉,干净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找......\"声音已经完全嘶哑,连自己都听不清。
\"给我找!挖三尺也要......\"
\"少主!\"林磐单膝跪下,语气里透着沉痛,却异常冷静。
\"空间裂缝吞噬,从无生还的先例!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请您以大局为重,先行撤回营地!\"
大局?林汝州恍惚的想着,什么大局?我林家唯一的儿子,那个会扑过来扑到他怀里去叫爹爹的小人儿,我林家的传人......还有沈若......那个低眉顺目的女人,却能在紧要关头给我意外惊喜...... 他忽然狠狠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对了,他是林家少主,他还有未竟的职责,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族人......他不能倒在这里。
\"......查。\"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心头已然强行压下了所有的紊乱情绪,只剩下一种冷到几乎近于狰狞的平静。
\"彻查!怎么就会忽然就出现了瘴气惊扰黑鳞驹?怎么偏偏这里就出现了空间裂缝?怎么偏偏山体就会突然震颤塌方?我要知道,是意外,还是......是...... 人为!\"到了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自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尽管理智告诉他,沈若一个练气期的妇人根本不可能制造出如此巧妙的杀局,可是,一种被命运所左右的暴戾和怀疑,还是不由自主的滋生出来。
\"是!\"林磐心头一紧,赶紧领命让人去勘查现场,同时,使了个眼色,要其他护卫们高度警惕。
回营地的路上,林汝州一路走的沉默而僵直。
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中。而营地里的喧嚣,更让他心底一片死寂。
他径直走进了主营帐,将想进来禀报事情或问候的人,都一概挥退了。
主营帐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属于宸儿的奶香气息,淡淡的,微乎其微。
还有就是沈若常用的、清淡雅致的熏香。案几上还摆放着她没来得及做完的小衣,针线箩筐也整整齐齐收拾好了。
林汝州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心,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一般,闷痛无比。他猛然一甩袖,罡风过处,案几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扫落了满地!针线、布匹、还有几件宸儿的小玩具,散了一地。
他喘着粗气,胸腹剧烈起伏,眼底赤红。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宸儿?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损失的不止是他的儿子,他的女人。
他失去的更将是未来很多年,唯一可以作为嫡系传承的子嗣。他失去的更是在父亲、长老那的一份很重的筹码。
他更失去了一种......无法言明的安慰、羁绊。回别院时有人真切的期盼、依赖他的感觉。
林汝州这些天变得格外的沉寂、暴戾。
洞府的调查在他的强令下近乎疯狂,不计代价不顾伤亡。
他要将所有的怒火、伤心都宣泄在这座古修的洞府上,要将它彻底征服,这样它就可以证明些什么,或者掩盖些什么。
林磐回来给他的调查汇报中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瘴气是偶然的状况,一处地下腐植的短暂泄露;空间裂缝的产生无法预计;山体的震动可能是连日的降雨加上先前破阵时的灵力冲击产生,导致的岩层松动。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场不幸运的意外。
这样的结论给林汝州的无名火找不到地方发泄。他只能将滔天的怒意发泄在洞府的禁制和可能存在的敌人身上。
回程的路,变得异常漫长。
飞舟上,每一次起伏就像是在碾压林汝州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来的时候虽然心里不悦,却心底有一份柔软可以期盼,别院里温好的茶,宸儿软糯的\"爹爹\"声,沈若那双总是带着依赖和怯意的眼眸。
而今,都碎了。碎了,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痕迹。
入天元城时,已是下午。夕阳下,这座庞大的城池,似被涂成了血色,却照不进林汝州冷冽的瞳仁。
他没有直接回主宅,却莫名其妙到回了别院。那座金屋藏娇、也曾短暂共享天伦的别院。
护卫想劝阻,终究还是沉默着,带着他去了。
别院,还是静静地立在暮色里,阵法完好,甚至因为他的命令,护卫还多带了两个人。
可林汝州踏入院门的刹那,却觉得一切皆空,死寂,令人窒息,无着落的空旷。
没有花香、麝香的味道,没有孩童的欢笑声,没有那道第一时间迎上的纤瘦影子。
老仆惶恐地惶恐地行了一礼,声音直打颤:\"少、少主...\" 林汝州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个,一步步走入这个仿佛被抽去了生气的宅子。
暖阁里,沈若常坐的的那个窗边软垫还在,上面甚至似乎还有她身体的细微凹陷。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件只做了一半的粉色小衣,针线箩筐收拾井井有条,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继续。
林汝州的指尖拂过那柔软而细腻的布料,宸儿穿着一定很可爱...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化作了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底。他猛地缩回手,如被烫到一般。
他去了里屋。
梳妆台上,只有几样干干净净的、他赏她的首饰,一瓶简单的头油,再没任何脂粉。她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奢华,安分得...太好了。
衣帽里,她的衣服不多,整整齐齐地堆着。
旁边,是宸儿的小衣衫,从出生时的襁褓到如今跑跳的小衫,一件件,都印着那个小生命成长的痕迹。林汝州拿起一件宸儿常穿的、绣着个小老虎的褂子,放在手里紧紧地握着。布料软软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奶香和阳光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见那小东西穿着这件衣服,扑棱棱地扑进他怀里,咯咯笑着,喊着没怎么训练过的含糊的\"爹爹\"。
\"宸儿...\"他无声地嘶喊着,喉咙像是被人死死地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巨大的、迟来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把他吞没!比在北荒峡谷,刚失去他们时更猛烈、更具体、更撕心裂肺!
那时,有愤怒、有震惊、有任务压着。而此时,就在这充满了他们生活痕迹的空间里,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他,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姬妾和一个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深厚感情的儿子。
他失去的是一个会替他斟茶揉额的女人,一个会轻声细语对他依赖的女人,一个...一个...也许,曾给他片刻温暖和安宁的女人。
他失去的,是他的儿子,是他本该拥有,脆生生的会叫他爹爹、会把他当全世界最厉害英雄的孩子,是他林汝州这世上惟一的血脉!为什么!!!一拳,重重的打在衣柜上,昂贵的灵木应声而裂。为什么当时没能够制住她,为什么不能快一点,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儿子!
无尽的悔恨与责怪象毒蛇一样咬噬他的五脏六腑。
如果当时再谨慎一些,如果不同意他们跟去,如果...如果...他颓然的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冰冷的衣柜,将那件小老虎褂子死死按在自己脸上,想抓牢那惟一属于他的儿子的气息,已经没有了的气息。
肩膀不自觉的抖的十分剧烈,那种几乎窒息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低低回荡。
没有眼泪,只有干涩的、扯着喉咙和心脏的痛。
在这里坐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晨曦从窗上透过来,照的满屋狼藉和他苍白憔悴、眼里布满血丝的脸。
缓缓的站起身,将那件小褂子仔细的叠好,放进贴身的储物袋里。
又走到梳妆台前,将那支她常用的、碧玉发簪也拿起,指尖摩挲过冰凉简单的纹理,也收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别院。背影笔直,却带着被彻底抽空了的某种重要东西的死寂和冰冷。
回了主宅,面对父亲的责难、族人的窥测、二叔一脉隐隐的得意,居然有些不为所动。
所有的汹涌情绪都被死死压在了那张冰冷的面具下,转化的更深更沉的恨与决绝。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么,有些账,就是该好好算一算的。
无论是谁,欠了他的,都要百倍偿还。包括...那个他心底深处,始终不相信、却又找不到证据的...关于\"意外\"的猜疑。北荒的账,家族的账,会一笔一笔,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