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闭关的密室,位于盟主府最深处的灵脉节点之上,寻常人不得靠近。
但沈若却获得了一项默许的特权,每日可送一次调配好的药浴汤剂和温养经脉的灵食至密室外的石室,由专门的老仆接手送入。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差事,却成了沈若每日最重要、最隐秘的牵挂。
她不再假手于人,亲自挑选药性最温和纯净的灵草,用文火慢慢煎熬数个时辰,直到药力完全融入水中,化作一池氤氲着淡雅药香的碧色汤液。
灵食更是费尽心思,既要契合顾宴的伤势需求,又要兼顾口味,她甚至翻遍了丹堂古籍,找出几道失传的、对金丹修士大有裨益的药膳古方,一丝不苟地还原。
每一次,她提着食盒和药桶,走过那漫长而寂静的甬道,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知道,她无法亲自为他疗伤,也无法分担他的痛苦,只能通过这些细微之处,传递她的担忧与心意。
那老仆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次接过东西,只会微微躬身,并不多言。
但沈若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近乎恭敬的温和。
密室之内,顾宴的疗伤过程并不顺利。
那骨幡的阴毒之力极其顽固,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和金丹。
每一次运功逼毒,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如同刮骨疗伤。
在最初最难熬的几天里,沈若送来的药浴和灵食,成了他短暂喘息时唯一的慰藉。
浸泡在温度恰到好处的药液中,那股温和的药力丝丝缕缕渗入经脉,确实能稍稍缓解那锥心刺骨的阴寒剧痛。
而那份精心烹制的灵食,更是带着一种熟悉的、让他心神宁静的气息。
某日深夜,沈若正在灯下翻阅医书,试图寻找更多化解阴毒的方法,一枚熟悉的玉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尖一颤,连忙接过。神识探入,里面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笔触却似乎比平时虚浮一些:
“药浴甚好。”
沈若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却还记得给她传讯,只是为了告诉她,她做的东西有用。
她立刻提笔回道:“能稍解君痛,便好。万望保重。”
自那以后,玉简传讯成了两人之间新的纽带。
有时是顾宴简短地告知伤势进展:“毒素逼出三成。”“今日略有好转。”
有时是沈若询问:“昨日新添的雪莲髓,可还适应?”“灵食口味是否需调整?”
这些讯息琐碎平常,却承载着超越言语的关切。
通过玉简,沈若仿佛能看到他在密室中与伤痛抗争的坚韧,而顾宴也能感受到她在外面无微不至的牵挂。
距离非但没有隔开两人,反而让心靠得更近。
约莫一个月后,顾宴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最凶险的阶段过去,虽然距离痊愈尚需时日,但已能短暂停止运功,稍作休憩。
这一晚,月华如水。
沈若照例提着食盒来到密室外的石室,却见那扇平日里紧闭的石门,竟然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
她的心猛地一跳。
老仆不在,石室内空无一人。
只有月光透过高处的气窗,洒下一片清辉。
沈若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石室连接着一处小小的露天庭院,院中有一棵古老的梅树,此刻虽非花期,但枝干遒劲,别有一番风骨。
梅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正是顾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中衣,外罩一件墨色外袍,身形比受伤前清瘦了些许,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却丝毫未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下,四目相对。
沈若一时间竟忘了行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这是自城头一别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
他瘦了,眉宇间带着一丝伤病后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她时,却清晰地漾开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暖意。
“你……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的伤……”沈若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几步,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顾宴看着她因为匆忙走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眼中那纯粹的关切,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声音比玉简中听起来要真实许多,虽然依旧有些低哑:“无妨,毒素已清了大半,出来透透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又送吃的来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沈若摇摇头,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不辛苦。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就好。”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清淡小菜和一蛊精心熬制的灵粥。“趁热吃些吧。”
顾宴没有拒绝,走到石桌旁坐下。沈若为他盛好粥,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却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梅影,石桌,对坐的两人。气氛静谧而安宁,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已远去。
顾宴吃了几口粥,动作优雅,速度却不慢,显然这些日子确实是亏空了身体。他放下勺子,看向沈若,忽然问道:“宸儿近来如何?”
“他很好,修行很用功,前日还突破了一个小境界。”沈若答道,提到儿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他很担心你,总问我师尊什么时候能好。”
顾宴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告诉他,我没事,让他安心修炼。”
他顿了顿,看着沈若在月光下愈发清丽的侧脸,低声道,“这些日子,盟中事务繁杂,你也受累了。”
“我没事,都是分内之事。”沈若垂下眼帘,心跳有些加快。
他很少用这样带着歉疚和心疼的语气跟她说话。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大多是沈若在说,顾宴在听,内容无非是宸儿的趣事、丹堂的琐事,但在这静谧的月夜下,却显得格外温馨。
时间悄然流逝,月已中天。
顾宴虽有不舍,但考虑到伤势,需得回去继续运功了。
他站起身,沈若也连忙起身。
“我回去了。”顾宴看着她,目光深邃。
“嗯。”沈若点头,“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顾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转身。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若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带着伤后初愈的微凉,却异常坚定。
沈若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她抬起头,撞入他如同星海般深邃的眼眸中,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炙热的情感。
“云乔”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待我出关。”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简短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蕴含着千言万语。
沈若的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所有的羞涩和慌乱,在他那专注而深情的目光下,都化作了无声的悸动。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虽然力道很轻,却传递着同样坚定的心意。
“我等你。”她轻声回应,声音虽小,却清晰无比。
顾宴的唇角终于绽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同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松开手,转身走向密室。
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多了几分轻松与释然。
沈若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石门后的身影,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力度。
月光洒满庭院,也洒在她的心间,一片皎洁明亮。
她知道,有些话,无需再说。
有些心意,已然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