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传送带来的眩晕与撕扯感,对于此刻油尽灯枯的韩小厉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沉入永恒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令人作呕的空间波动终于平息。
“噗通!”
他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震动了本就濒临崩溃的伤体,又是一口暗红的淤血喷出,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混沌,无尽的混沌。
韩小厉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唯有那柄小锈剑,依旧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散发着微弱的、恒定的温热。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虚无里,他过往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流转。从山村稚子,到踏入仙途,结丹、碎丹、成婴、化神,直至归墟海眼破入炼虚,碧波城头斩出那超越极限的一剑……所有的喜悦、悲伤、挣扎、感悟,都变得无比清晰,又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最后一剑——“斩魔”。
那不是简单的三剑融合,而是在生死间的大恐怖、大寂灭中,对自身剑道,对“存在”与“终结”的一种全新领悟。它抽干的不仅是神力与生机,更触及了他的生命本源与道基。
“寂灭……并非终结,亦是新生之始……”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种子,在这片意识的混沌虚无中悄然萌发。
怀中的小锈剑,那微弱的温热感逐渐变得清晰、稳定,仿佛一盏指引归途的明灯。一丝丝奇异的力量,并非灵气,也非魔元,更不同于七钥神力,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苍茫、仿佛能滋养万物本源的气息,自锈剑中缓缓流出,如同涓涓细流,渗入他千疮百孔的经脉、破碎的脏腑、枯竭的识海……
这力量所过之处,那被“斩魔”一剑反噬、近乎道基崩毁的创伤,竟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无比的速度弥合、重生!新生的经脉更加坚韧,脏腑蕴含着更强的生机,识海虽然依旧黯淡,却比之前更加广阔、稳固。
这是一种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痛了韩小厉紧闭的眼睑。
他艰难地,如同推动千斤巨石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是一个狭窄而昏暗的山洞。洞顶有水滴偶尔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枯寂气息。他正躺在一堆干燥的杂草上,身下传来坚硬的岩石触感。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剧痛瞬间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那股源自锈剑的奇异力量,依旧在缓慢而持续地修复着他的伤体。虽然距离恢复行动力还差得远,但至少,他活下来了,并且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四周。山洞不大,约莫数丈方圆,入口处被一些乱石和藤蔓遮掩,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入。这里似乎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妖兽巢穴,位置极为隐蔽。
“这里是……哪里?”他心中疑惑。他预设的传送阵是随机短距离传送,目的只是离开碧波城战场,具体落点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神识如同沉重的铅块,难以离体,他只能凭借肉眼和微弱的感知来判断处境。暂时安全。
他不再多想,收敛全部心神,引导着那源自锈剑的奇异力量,配合着体内自行运转、缓慢恢复的七钥神力,全力疗伤。
时间就在这枯寂的山洞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
碧波城。
自那日韩小厉斩魔帅、虚空遁走之后,战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群龙无首的魔族大军,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与难以置信之后,士气彻底崩溃。尽管仍有部分悍勇魔将试图组织反抗,但在沧澜真君这位新晋炼虚中期强者率领下,士气大振的人族守军发起了凶猛的反击。
最终,魔族先锋舰队丢下了无数战舰残骸与魔族尸首,狼狈不堪地撤回了无涯苦海深处。碧波城之围,暂解。
城头之上,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破损的阵法正在紧急修复。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是兴奋与激动。但无论是沧澜真君、玄机子,还是普通修士,在欢呼胜利之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望向那日韩小厉消失的虚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一丝敬畏。
“一剑斩魔帅……韩道友之能,简直匪夷所思。”玄机子望着修复中的城墙,感叹道,“若非他,碧波城恐已不存。”
沧澜真君负手而立,眼神深邃:“他所修剑道,迥异于常,最后一剑……已非此界寻常神通所能界定。恐怕,触及到了传说中的……道源之力。”
“道源?”玄机子一惊,“那可是传闻中真仙方能窥探的领域!”
“或许吧。”沧澜真君微微摇头,“此子来历,绝不简单。他怀中那柄不起眼的锈剑,我隐约感觉,其内蕴藏着连我都感到心悸的气息。他此番离去,或许是机缘,也或许是更大的劫数。只希望,他日还能有再见之时。”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复城防,清点损失,并将此次战况,尤其是韩道友之事,详细记录,上报天枢城。一位能斩炼虚魔帅的人族天骄,值得整个人族重视。同时,也要谨防魔族的报复,血戟魔帅虽死,但魔族主力犹在。”
“是!”玄机子肃然应命。
……
山洞内,韩小厉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的伤势在锈剑那股奇异力量的滋养下,恢复速度远超预期。断裂的骨骼已经续接,破碎的脏腑初步愈合,干涸的丹田与识海中,七钥神力与神识也重新凝聚,虽然远未到巅峰,但至少已有了自保之力。
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此次重伤濒死,又破而后立,他感觉自己的修为虽然尚未突破,但道基似乎更加稳固,对三剑真意的理解,尤其是那灵光一现的“斩魔”一剑,有了更深层次的体悟。那并非偶然,而是他剑道之路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他再次取出那柄小锈剑,置于掌心,仔细端详。
剑身依旧布满锈迹,但与之前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那锈迹的颜色,仿佛……淡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尤其是在剑脊靠近剑格的位置,那原本深褐色的锈迹下,似乎隐隐透出了一点极其暗淡、若非他神识敏锐且日夜接触绝难发现的……暗金色泽?
他尝试着将一丝恢复的神力与神识探入。
这一次,不再是无尽的沉寂。
他的神识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屏障”。屏障之后,是一片浩瀚、古老、充满了无尽锋芒与……一种难以形容的“斩断”意志的虚无空间!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那屏障也坚固无比,他的神识根本无法深入,但那股纯粹的、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枷锁、甚至……斩断大道规则的恐怖意蕴,却让他心神剧震,仿佛看到了剑道的终极!
“斩道……斩道……”他喃喃自语,想起了星衍散人传承中提及的只言片语,想起了自己元婴怀抱此剑的异象。
这柄剑,绝对与那神秘的“斩道”有着莫大关联!而自己这三剑,恐怕也并非凭空而来,冥冥中自有定数。
“仙界……天机仙尊……斩道仙尊……”一些在灵界典籍中看到的、关于上界的零碎传说,此刻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难道,这锈剑与那传说中的斩道仙尊有关?自己的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与那等存在产生了交集?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与沉重。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遥远的猜测暂时压下。当前最重要的,是彻底恢复实力,然后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履行对太玄联盟的承诺,那“镇海碑”拓印,还需送往天枢城。
他重新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功法,加速恢复。怀中的小锈剑,依旧散发着那滋养本源的奇异力量,默默守护着它的主人。
山洞外,风吹过荒芜的山岭,带着寂寥的气息。而一场关乎灵界格局、乃至未来仙界因果的风暴,已因碧波城这一战,悄然掀开了序幕的一角。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