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温和的少年声自身后响起。
这熟悉的声音让九条裟罗难以置信地一愣,仿佛幻听,她猛地转过头,带着惊愕。
只见易天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后。
他褪去承载将军一职时的华贵长衣,重新穿回了璃月那身钟离先生所送的白衣。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踞王座的执政者,也不是那个布局一切的幕后之人。
他带着与九条裟罗初次在稻妻街头相遇时,那抹干净狡黠的、如同邻家男孩般的笑容。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原本可能过于锐利的轮廓。
“殿下...您怎么?”九条裟罗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
她的眼眸中充满困惑,似乎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在这犄角旮旯的深山海岸找到自己的。
“对不起,裟罗,有件事我需要向你道歉。”易天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
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岩石边缘,顺着她之前凝望的方向,看向那片被落日染成金红的海平面。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真诚的歉意。
“道歉...?”九条裟罗歪歪头。
她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小将军,有何需要向她这个已然辞职的将领道歉的。
“嗯…”易天轻轻吸了口气,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实际上,当初那些关于【女士】在稻妻犯下的‘恶行’记录,百分之九十的部分,是我刻意夸大,才放到你面前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激起你的正义感和怒火,让你能够‘合情合理’地打上天守阁。”
他继续轻声解释:“因为某些必须达成的计划,在最后一刻,我需要你出场,并且…需要你在我面前‘失败’一次。”
“我利用了你对正义的坚持和对稻妻的忠诚,这点,我深感抱歉…”他终于侧过头,看向她写满惊愕的侧脸,平静道,“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他的眼神坦荡而复杂。
道歉是一方面,是为手段而致歉;但他并不后悔这个选择,是为了结果而坚持。
他此刻的坦白,更像是一种事后的尊重,认为她有权利知道这被利用的真相。
“是吗...您,一切都是您的安排吗......”九条裟罗轻声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向他确认。
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中弥漫,并非完全的愤怒,更像是一种……释然?
原来这一切...都是伪装的啊......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九条裟罗只当对方试图缓和此刻的气氛,“我们之间的比试,没有上百次,最少也有好几十次了,我可没有一次能赢过您。”
“既然是您的安排,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大海,语气平静,“毕竟您是如今的执政将军,您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深意和考量。”
易天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转过头,专注注视着九条裟罗微微低垂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说道:“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稻妻既然回到正轨,那么这里也不需要我了...”易天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卸下重任的轻松,“我已经将后续的事务和处理政务的方法,都教导给神子了。”
“即使我不在,稻妻也会在她的辅佐下,慢慢平稳地发展下去。”
“而你身为天领奉行的大将,也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啊。”他的眼睛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充满鼓励。
这一刻,九条裟罗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的易天还不是什么小将军,只是游历稻妻的侠客,是她可以平等交谈、偶尔切磋的朋友。
那是她感觉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光,因为易天似乎总能理解她内心的想法,每一句话都能恰到好处说到她的心坎上,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然而,令易天没想到的是,九条裟罗听完他的话,唇角竟也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双手在身侧一摊,做了一个表示“一无所有”的姿态,语气平静陈述道:
“很不幸,我如今也不是天领奉行的大将了。”
九条裟罗看着易天微微诧异的眸子,补充道:“就在三天前,我已经上交了离职证明。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仅仅只是九条裟罗,一个…无官无职的普通人。”
“为什么?”易天脱口而出,眉头微蹙。
“或许和殿下...不,或许和易天你的理由一样吧。”九条裟罗望向汹涌的海面。
金色的耀光从云层的边际投射下来,大海仿佛披上一层金色龙鳞做成的外衣,起伏波澜,似是在宣告些什么。
“是吗...”
易天眸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金黄,【墨提斯的祝福】悄然运转。
他伸出手,在常人无法窥见的层面,轻轻触碰到了萦绕在九条裟罗周身——代表着她复杂心绪的各色情感丝线。
它们交织、缠绕。
易天的指尖地找到了一条纤细坚韧、代表着谎言的黄色丝线。
微微停顿片刻,最终,他松开那按在黄色丝线上的手指,重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吧——裟罗,既然你想要尝试其他的生活,我也不会勉强你。”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仿佛真的接受了她的决定。
“既然这样的话...新任大将的位置,我可要让荒泷一斗担任了。”
说着,易天眼角余光瞥视着九条裟罗的表情,那略带一丢丢惊讶和后悔的表情。
(真是不错的表情……)易天在心中暗笑。
“哎呀——”见状,易天继续加大火力,用夸张的语气描绘着,“说不定一斗兄会仗着自己大将的身份,天天上街找人相扑摔跤,把整个花见坂闹得鸡飞狗跳…”
“或者是没事就去各个商铺收取保护费?虽然大概率会被店主们联手打出来,但这倒也很像他能做出来的蠢事。”
“不过嘛,最令我感到好奇的…”他话锋一转,带着戏谑,微微弯下腰。
眼睛凑近九条裟罗那双已经开始酝酿不满的眼眸,语气调侃地说道:“还是一斗会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去‘特别关照’一下以前某位总是抓捕他的天狗小姐呢…”
九条裟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似是有些无奈: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懂得如何让我转变心意。”
她叹了口气:“可是,即使我内心有所不舍,还存有想要继续担任大将的心,但辞职信已经交上去了,木已成舟,恐怕早就被处理掉,无法……”
九条裟罗的话并未说完,易天伸出一根手指,虚抵在对方嘴唇前,眼波当中含着笑意。
“我没看到什么辞职信。”他斩钉截铁地说,带着一丝耍赖般的理直气壮,“而且,我,不批准。”
“即使我马上就要离任,但只要此刻我依旧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就能够行使将军的权力,驳回任何我不认可的人事变动。”
他朝着依旧坐在岩石上的九条裟罗,郑重伸出手,作出一个坚定而真诚的邀请姿态,声音放缓,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稻妻还需要你,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需要你的忠诚与能力,而我,也需要你替我维持住如今稻妻刚刚步入的正轨,确保它不会偏离方向,裟罗。”
“所以…”他的声音轻柔下来,“你能…再帮帮我吗?”
九条裟罗望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怔怔出神…
海风吹动两人的衣袂,远处归航的船只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放缓,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最初的信念,后来的动摇,选择时的煎熬,以及…与他并肩时内心那份奇异的安定。
随后,这位总是以冷漠和严肃示人的天狗大将,脸上冰封的表情彻底融化。
她露出一抹温和而又带着些许“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笑容。
那笑容很浅,却如同破开坚冰的春水,温暖而真实。
在愈发壮丽的落日映衬下,这片小小的、孤独的海崖之上,仿佛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脚下波涛持续不断的拍击声,远远地传播开去。
九条裟罗抬起手,坚定地,握住了那只一直等待着她的...温暖而有力的手。
借着易天的力道,她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面向那璀璨的金色海洋,轻声却清晰地回答:
“乐意效劳,易天冕下。”
“即日起,冕下之所往,将是剑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