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陆中部交通枢纽的“驮马与麦酒”旅店,一如既往地喧嚣嘈杂。
浓烈的麦酒香气混合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油脂油烟,弥漫在暖烘烘的空气里。
木质吧台被磨得发亮,上面布满了经年累月的划痕和酒杯底留下的圆印。
佣兵们拍着桌子争论赏金,商人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挤在角落里交换着羊皮地图。
嘈杂的人声、杯盏碰撞声、后厨锅勺的叮当声,汇成一股令人昏昏欲醉的暖流。
而最近,所有高谈阔论的话题,都绕不开那个撼动了整个大陆根基的惊天传说。
“嘿!老瘸腿!你这老骨头从北边钻回来,肯定听说了吧?那个大家伙——‘冰封魔龙’的事儿!” 一个满脸络腮胡、鼻头通红的矮人用铁拳锤得桌子砰砰响,冲着刚推开厚重橡木门、裹挟着一身寒气进来的老佣兵吼道。
被叫做老瘸腿的佣兵,身形佝偻,一条腿明显带着经年伤痛的不便。
他抖落斗篷上的霜雪,慢悠悠地蹭到柜台边,嗓音像砂纸摩擦:“老规矩,最黑的麦酒,满上!”
浑浊的酒液倾入大木杯,他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半杯,喉结剧烈滚动。
他重重放下杯子,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掉沾在灰白胡子上的酒沫,眼神深处,那份深埋的惊悸仿佛随着酒气一起被短暂压回,却又在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何止是听说……” 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老子当时……嘿,就在新白金城的外头!给一个倒霉催的商会当临时护卫,挣点买酒钱!”
酒馆里的喧嚣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骤然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惊疑的、敬畏的——齐刷刷聚焦在这个不起眼的老佣兵身上,连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木柴都显得格外清晰。
“快!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真像那些弹琴的编的,整座城‘嗖’地一下……就飞上天了?!”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冒险者,激动地从凳子上半站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瘸腿又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黑麦酒,仿佛那灼热的液体能驱散记忆深处的寒意。
“弹琴的?哼,他们嘴里唱出来的玩意儿,连老子亲眼所见的零头都赶不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北境的风雪:“那天,正午!日头毒着呢,明晃晃挂在天上,可你猜怎么着?”
“呼啦一下,骨头缝里都开始发冷!不是风吹的,是那种……透心凉的寒气!然后……然后天他妈就黑了!”
“不是乌云,不是!是……一团巨大的影子!一条龙,不!是一条长了三个脑袋的、白得刺眼的巨龙!就那么凭空冒了出来!大得……大得你就算把这片屋顶掀了,也装不下它半个脑袋!”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粗糙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比划着那无法形容的庞然巨物。
“那感觉……我的老天爷啊!”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士的屈辱和本能的恐惧,“老子这条腿,是当年在‘血獠牙峡谷’丢的,尸山血海滚过来的!什么场面没啃过?”
“可当时!当时!膝盖它自己就软了!噗通一声就跪泥地里了!不是我怂!是那东西……那东西……”
他砸了下自己的腿,说不下去,只能又灌了口酒,“城里头?更别提了!哭的、喊的、撞翻东西的……跟天塌了没两样!”
“然后呢?后来咋样了?” 年轻的冒险者急不可耐,身子前倾,几乎要扑过来。
“然后?后面才他妈更邪乎!” 老瘸腿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瞥了眼旅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冥冥中的存在,“一条……漂亮得没法形容的银龙!跟月光打的似的,也飞来了,就落在那三头巨龙的旁边!紧接着,呼啦啦!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数不清的、跟影子一样的龙也冒出来了!浑身冒着黑气,骨头架子都是冰渣子做的,眼窝子里跳着鬼火!好家伙……那阵仗,看得人头皮发炸,以为地狱之门开了,心都凉透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连举到嘴边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再然后?嘿,最吓破胆的来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座被冰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旧白金城,它……它响了!嗡嗡的,浑身冒着瘆人的蓝光!接着就是‘轰——隆——’一声!”
“地动山摇啊!”
“老子趴在地上都差点被震飞起来!然后……然后它就那么硬生生地……从地上拔起来了!” 他手臂猛地向上一挥,指向被烟熏火燎得黢黑的屋顶,“带着崩裂的冰块和冻土,稳稳当当!就那么飞起来了!越飞越高!他妈的……飞起来了!”
他喘了口气,唾沫星子飞溅:“还有更远的,据说海那边,祂的老窝,那片叫‘永恒冻土’的地方,也轰隆隆地从海里升起来了!两个大家伙,一左一右……就这么……肩并肩地,往那天上钻!最后钻进云里,连个影子都瞅不见了!”
酒馆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努力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寒意似乎穿透了墙壁,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
“三首龙神……冰封魔龙……”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商队护卫喃喃自语,用力晃了晃脑袋,像是要甩掉那想象出来的恐怖画面,“这哪还是什么魔龙?这分明是……天威!或者……大奇迹?洛林那帮鼻孔朝天的老爷们跟教会,肯定是干了什么捅破天的事儿了。”
“我这儿可有个更稀罕的消息!” 另一个常跑北边商路的瘦削商人,左右看看,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听说那位龙神爷啊。”
“在新白金城那会儿,化成一个叫‘墨先生’的阔老爷!那叫一个大善人!开了个大工地,招人干活!工钱给得痛快,吃的管饱,顿顿见油水!结果……升天那天,人家把工地上好些个干活勤快、心眼实诚的,都捎带手接走了!说是请到那座飞走的冰城里头去过好日子去了!”
“竟有这等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捻着胡须,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看来这位龙神,行事莫测,恩威难辨,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啊。”
那年轻的冒险者却听得两眼放光,拳头紧握:“三首龙神……太……太厉害了!要是能亲眼见上一面,这辈子就算没白活!死也值了!”
“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老瘸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唾沫横飞地骂道,“找死别连累大伙儿!你是没尝过那滋味儿!见一面?”
“老子怕你刚瞅见个影子,魂儿就吓得从屁眼里溜走了!”
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裹着破旧斗篷的吟游诗人,被这史诗般的传说点燃了灵感。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七弦琴的琴弦,发出一个清越的音符,随即,一首即兴编撰、带着苍凉古意的片段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流淌开来:
“遮蔽破晓天穹的巨翼,寒霜为冠的三首。
苍白的伴侣在近空起舞,幽灵军团横亘。
冻土之风托起古老之城,挣脱束缚的幽灵王冠。
失落之境自海浪渐稀处升起,挟着雷霆之音。
是神是惧,无人能解那深邃广袤的真相。
汝乃天空与幽影之主宰,汝之统治自此恒久….”
琴声和歌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沉寂的酒馆重新炸开了锅。
人们涨红了脸,挥舞着酒杯,围绕着这不可思议、颠覆认知的事件,激烈地争论着、由衷地惊叹着、本能地恐惧着、或是像年轻冒险者一样狂热地向往着。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冰封魔龙”的名号,已不再是边境模糊的恐怖怪谈。
它已化作一个活生生的、高悬于整片大陆苍穹之上、触手可及的神话实体。
他的意志,他的存在本身,已然成为这片大陆未来命运中,一个如同天空般浩瀚、任何人都无法回避、无法忽视的庞然变数,悄然改变了世界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