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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唐敖和多九公两人在山上玩了好一阵子,唐敖开口说道:“咱们之前在东口游玩,我还以为天下的山,再没有能超过那儿的了,没想到这座山处处都跟仙境似的。就说这些仙鹤、麋鹿之类的物种,人随便摸它们,他们都不会因为害怕而跑掉。

要不是这儿有仙气,它们哪能这样呢?而且这儿到处都是松树籽、柏树籽,吃着满口香,这可都是仙人吃的东西。

这么美的地方,难道没有真正的神仙吗?原来这场风暴,竟是为我安排的啊。”多九公说:“这山景色虽然好,但咱们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一会儿天就黑了,山路坎坷崎岖,这怎么走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天要是风大不能开船,咱们再来这儿也不迟。林兄还病着呢,咱们更该早点回去啊。”唐敖正游得高兴呢,虽然转身往回走了,可还是恋恋不舍,四处观看。多九公说:“唐兄,要是像这样走,得到什么时候才能上船啊?万一到了黄昏,该怎么下山呢?”唐敖说:“不瞒九公说,我自从登上这座山以来,不光追求名利的心思全没了,还觉得这世间什么事都是空的。我这会儿慢慢吞吞地走,是真有点懒得回到人世间了。”多九公笑着说:“我平常老听人说,读书人读到后来入了魔,就会变成‘书呆子’。你读书倒是没变成书呆子,这游来游去的,倒要变成‘游呆子’了。唐兄快走吧,别开玩笑了。”唐敖听了,还是四处张望着。

忽然看见对面过来一只白猿,手里拿着一枝灵芝。这白猿身高不到二尺,两只红眼睛,身上有一身朱砂色的斑点,特别好看。多九公说:“唐兄,你看那白猿手里的灵芝,肯定是仙草。咱们何不把它抓住,把灵芝分着吃了,这多好啊?”唐敖点点头,两人就一起去追白猿。很快就追到了跟前,刚要用手去抓,那白猿又蹦又跳地跑远了。一连好几次,都没抓住。好在白猿跑的路,就是之前下山的老路。追着追着,路边出现个石洞,白猿就跑了进去。唐敖追到跟前,这石洞刚好很浅,毫不费力就伸手把白猿抓住了,然后把灵芝抢了过来,顺手给了多九公。多九公特别高兴,接过白猿抱在怀里,就赶紧下山了。

回到船上,林之洋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婉如听说捉住了白猿,就向多九公要了过来,用绳子拴着,和兰音、若花一起逗着玩。唐敖吃过晚饭,就把行李收拾好放妥当。

第二天风向转顺了,大家都准备开船,唐敖却一早就上山去了。一直等到晚上,吕氏没见唐敖回来,心里就很不放心。林之洋病在床上,听到这事儿,也特别着急。

第二天,林之洋托多九公和水手们分头去找。可多九公因为吃了灵芝,一直拉肚子,根本没法去。水手们找了一整天,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之洋的病稍微好点后,也撑着身子上了山。连着找了好几天,可山里哪有唐敖的影子。这天多九公不拉肚子了,就对林之洋说:“我看唐兄这次来海外,名义上是游玩,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这个,大概早就有修行成仙的想法了。之前林兄你生病,我和他上山玩了很久,他就懒得下山。后来因为我一个劲儿地催他,他明知躲不过,才借着追白猿跟我一起回来。到了第二天,他也不叫我,自己一个人又去了。这难道不是看透了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放下了名利的束缚吗?况且他早就吃过肉芝,又吃了朱草,可不是毫无修行根基的人。咱们三个一路同游,这些肉芝、朱草,就他一个人得到了,这可不是随便能遇上的事。而且之前在东口、轩辕国这些地方,他话里也透露出过这意思;再加上林兄你之前在女儿国还做过奇怪的梦,还有那歧舌国的通使听说过有位唐氏大仙。这么看来,他肯定是成仙走了。现在都过去好几天了,哪还会回来呢?我劝林兄别找了,就算再找两个月,也是白费劲。”

林之洋听着,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毕竟是至亲,哪能真的放下心来呢?还是天天去找。水手们也不知催了几十遍,想赶紧回去,可林之洋夫妻俩非要等唐敖回来才肯开船。

这天,水手们因为等得太心急,就约好一起到船上,对林之洋说:“这座大山既没人烟,又有很多猛兽,我们每晚拿着家伙,轮流守夜,还总不踏实,更何况唐相公一个人单独上山?现在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就算没被猛兽伤害,也该饿死了,哪能等到今天?我们再不开船,纯粹是耽误时间。趁着现在顺风不走,一旦遇上逆风,水和粮食都缺了,就为了等他一个人,咱们大家的性命恐怕都要丢在这儿了。”大家反复劝说,林之洋只是挠着头,拿不定主意。

这时,吕氏在里面说道:“你们大伙儿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和唐相公是骨肉至亲,现在他下落不明,哪能就这么走了?万一唐相公回来见不到船,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你们要是想回去,我们也不多耽搁,就从今天开始,再等半个月,要是还没消息,就听凭你们开船。”

众人没办法,只能静静等着,每天都满是怨言。林之洋只当没听见,还是天天上山找。不知不觉,半个月期限就到了,水手们准备开船。可林之洋还是不死心,非要拉着多九公再上山看看才肯开船。多九公只好跟着他上山,在各处跑了好一阵子,出了好几身汗,走得腿脚发软,这才往回走。

走了几里地,路过小蓬莱的石碑前,只见上面有一首诗,字写得龙飞凤舞,墨迹还很新鲜,是一首七言绝句:

逐浪随波几度秋,此身幸未付东流。

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

诗后面写着:“某年月日,因返回小蓬莱旧馆,谢绝世人,特题这二十八个字。唐敖偶题。”

多九公说:“林兄看见了吧?我早就说过,唐兄肯定是成仙走了,你总不信。他的诗就不用说了,单看‘谢绝世人’这四个字,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咱们走吧,还痴心找什么!”

回到船上,多九公就把诗写出来,给吕氏等人看。林之洋没办法,只好含着眼泪,听凭众人开船。兰音望着小蓬莱,只有痛哭;婉如、若花也泪流不止。船立刻扬帆,往岭南方向驶去。一路上没什么事。

走了半年多,到了第二年六月,终于是到了岭南。多九公交代完事情就回去了。林之洋和妻女带着兰音、若花回家,见到江氏,互相行礼。水手们把行李搬了过来。仔细检查唐敖的包裹,衣服、鞋子、被褥都在里面,只有笔墨砚台不见了。林之洋夫妇看到这些东西,心里更伤心了,别提有多难过了。江氏问清了详细情况,也很叹息,于是说道:“姑娘那边这两年经常派人来问消息,还嘱咐说如果有回来的日子,一定要送个信过去,免得她挂念。”

林之洋不禁跺着脚说:“这事我可怎么对妹子说!她埋怨还是小事,万一因为悲痛生了病,再送了性命,这可怎么办?”

吕氏说:“现在不如暂时瞒着。我们见到姑娘,就说姑爷去长安了,等参加考试后才能回来。这样先应付着,暂且保眼下清静。过些日子,再想办法。”

林之洋说:“你怀着身孕,不方便去。明天我去见妹子,只能暂时撒谎了。但妹夫的包裹得藏好,免得妹子回来看到,不太稳妥。”

吕氏说:“刚才兰音外甥女说要去见她的寄母,明天正好把她带去。”林之洋说:“按理说确实该送她去,但要是她说话不留意,把事情露出来了,那可怎么办?算了,我跟九公商量下,先把兰音、若花暂时寄放在九公家里,让她们跟九公的外甥女作个伴,我们再慢慢商量长久的办法。”

当时就和多九公商量定了,把兰音、若花送了过去。两人摸不清头绪,又不敢违抗,只好暂时住下。好在多九公把自己两个外甥女也接来作伴,一个叫田凤翾,一个叫秦小春。这两个姑娘从小跟着多九公读书,长得端庄秀丽,满肚子学问,还都有一手好针线活。兰音、若花就跟着她们学习。好在四个人年纪差不多,闲暇的时候一起聊聊诗文,倒也能打发时间。林之洋反复托付多九公多加照应,然后回到家里,嘱咐丈母娘和女儿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第二天,林之洋就雇了小船,带着水手,把从女儿国带回的银子装上船,往唐家去了。

唐敖的妻子林氏自从得知唐敖被降为秀才的消息后,就天天盼着他回来。后来收到家信,才知道丈夫虽然回了岭南,却因为郁闷生病,不好意思回故乡,已经跟着哥嫂上了海船,出海去了。林氏听了这话,担心丈夫受不了海上的辛苦,时常焦虑,就经常和女儿小山抱怨哥嫂;就连唐敏夫妇,也常常念叨这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

这天,唐小山因为想念父亲,闷坐着没事,随手写了一首思念父亲的诗,是一首七言律诗:

梦醒黄梁击唾壶,不归故里觅仙都。九皋有路招云鹤。三匝无枝泣夜乌。松菊荒凉秋月淡,蓬莱缥缈客星孤。此身虽恨非男子,缩地能寻计可图。

小山写完,唐敏笑眯眯地走过来,看完诗,不禁点头说:“满肚子思念父亲的心意,句句都在纸上流露出来,没想到侄女的诗学近来进步这么大!最后一句意思虽好,但茫茫大海,去哪找呢?大概过不了多久,你父亲也就跟着你母舅回来了。”

小山站在一旁问:“今天叔父为什么满脸笑容?难道是得到父亲回来的消息了?”

唐敏说:“刚才我在学堂里看到一道恩诏,这可是盛世盛典,自古以来都少见。赶上这样的好时候,所以忍不住高兴。”

小山问:“是什么恩诏?难道是太后给天下的秀才都赏了官职,叔父从此可以做官了?”

唐敏笑着说:“要是把天下的秀才都拿去做官,那教书这行当就没人干了。你猜这道诏是因为什么发的?原来太后作为女皇帝,自古以来就少见,如今登基十多年,多次遇上大丰收,天下太平,明年正好是她七十大寿,所以特意降下十二条恩旨。至于给百官记功、增加科举录取名额这些,还有另外十多条恩旨,不在这道诏里。这十二条专门针对妇女,真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过的大恩典。”

小山说:“叔父有没有把诏书抄下来?”

唐敏说:“我因为这诏书有十二条之多,加上学堂里的朋友们都要争着看,就没抄下来。”

还好我逐条都记下来了。你先坐下,听我慢慢给你仔细说:

第一条:太后认为孝道是做人的根本,凡是妇女一向有孝顺的行为,在家孝敬父母,出嫁后孝敬公婆,要是在闺房内外都有好名声,就让地方官调查上奏,赐给表彰的牌匾。

第二条:太后觉得“孝”“悌”都是做人的根本,但世人只知道妇女要以孝为主,却不提悌;而且自古以来,也没有对悌行的表彰。殊不知“悌”这个字,对妇女来说最关键,家庭是否和睦,往往和这有关,是万万不能少的。如果姑嫂之间、妯娌之间能和睦相处、同心同德,互相敬爱、彼此劝诫,这就是尽了悌道,查明后也会给予表彰。

第三条:太后认为“贞节”二字自古以来就被重视,凡是妇女一向坚守贞洁,苦苦守节, 被侮辱却不屈服,气节刚烈值得称赞的,都会给予表彰。

第四条:太后因为长寿是五福之首,凡是妇女年纪到了七十岁,家里清白的,就赐给寿杖和牌匾。

第五条:太后觉得皇宫里的宫女,离开父母,长期住在深宫里,最是凄凉。现在下令查明,凡是入宫五年的,一律释放,听凭她们的父母自己选择婚配;以后选宫女和释放宫女,都以五年为期限。朝廷内外的臣民,凡是家里的婢女年纪在二十岁以上还没婚配的,就让她们的父母领回去,给她们找婆家;如果没有父母亲戚,就让主人代替她们选择婚配。

第六条:太后因为贫寒的老年妇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没有亲戚可以依靠,又没有钱财来源,每逢饥寒交迫之时,只能坐着等死,实在让人同情。现在命令天下郡县建造养媪院。凡是妇女四十岁以上,没吃没穿,或者残疾多病、衰老体弱,贫困得无家可归的,允许她们报名进院,由官府供养,直到去世。

第七条:太后因为贫苦人家的幼女,有的因为缺衣少食,穷得养不起;有的因为疾病缠身,没钱医治,被丢弃在路边,或者被送进尼姑庵,又或者被卖去当歌女。种种苦楚,实在可怜。现在命令郡县建造“育女堂”。凡是幼女从婴儿到十几岁,不管有没有疾病残疾,要是家里穷得养不起,允许送到堂里,派奶妈照看;有愿意领回去抚养的,也听凭自愿。堂里抚养的这些女孩,等长到二十岁,每人酌情给嫁妆钱,由官府安排婚配。

第八条:太后因为妇女一生的衣食大多依靠丈夫,有那些丈夫去世后守寡的,既没有丈夫的衣食可以依靠,孤单一人,谁来体恤她们的饥寒。现在命令调查,凡是寡妇苦苦守节,家境贫寒的,不管有没有子女,每月酌情给生活费,来养活她们。

第九条:太后因为古礼规定“女子二十岁出嫁”。可贫苦人家,往往二十岁以上还没谈婚论嫁;甚至有的父母因为没钱置办嫁妆,贪图一点小利,把女儿卖给人当妾,或者卖到歌舞坊、妓院,真是太可怜了。现在下令调查,要是女子年满二十,家里确实贫寒,没钱办嫁妆,没法结婚的,就酌情给些嫁妆钱,让她们赶紧成婚。

第十条:太后觉得妇女得的各种病里,像月经不调、白带异常这些,病情还缓和点;至于怀孕时、生完孩子后,还有难产这些情况,不仅刻不容缓,而且关系到两条人命。所以孙真人写《千金方》,特意把妇科放在最前面,这就像《易经》以乾坤为基础、《诗经》以《关雎》为首篇的意思,这事哪能忽视呢?可偏偏贫寒人家,一旦遇上这种情况,既没钱请医生,又买不起药,稍微耽误点时间,人就没救了。因为这去世的妇女,真不知道有多少。得赶紧广施大恩,命令天下郡县寻访名医,按地区远近设立妇科;还拿出御医进献的有效药方,配好药材,根据病症免费施舍。

第十一条:太后因为《礼记·内则》里有“不涉水就不撩起衣裳”的教诲,说的是妇女不到涉水的时候不会撩裙子,可见妇女的身体最该遮掩严密,她们的尸骨更不能暴露在外。要是贫寒人家,妇女去世后没钱买棺材,就让地方官查明,确实是赤贫的,给棺材安葬;如果有尸骨暴露在路上的,也马上装殓掩埋。

第十二条:太后觉得节孝妇女生前虽然得到表彰,但死后就渐渐没人知道了,实在可惜。特意施恩,让她们在地下也能有光彩,命令各郡县设立“节孝祠”。凡是妇女有节孝事迹的,不管生前有没有受过表彰,死后地方官查明后,允许把她们的牌位放进祠里,春秋两季,由官府主持祭祀。

你说这十二条恩诏是不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没想到这诏书刚发下去,太后因为看到苏蕙织的《璇玑图》回文诗,特别喜欢,就经常翻看,竟然从八百个字里读出两百多首诗,高兴得不得了,还亲自写了一篇序文。偏偏就从这《璇玑图》上引出一段新鲜事,这可是你们闺中千年难遇的机会。你说稀奇不稀奇?”说完,就把那篇序文拿了出来。

后面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唐敖到底去了哪里?这些事我们后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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