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将最后一只纸箱拖进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电梯在十五楼停下,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和规律的嗡嗡声——那是楼道里老旧空调系统的叹息。
1507室。他找到钥匙,打开门。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典型的空置公寓味道。前任租客已经搬走一个月,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存在感。
李维不以为意。作为一位悬疑小说作家,他对环境的敏感度高于常人,但也习惯了将各种感觉归类为创作素材。这间公寓是他特意挑选的——远离市中心,价格合理,最重要的是安静。上一个住所楼上住着一对喜欢深夜开派对的情侣,彻底摧毁了他的写作节奏。
他打开行李箱,将笔记本电脑放在靠窗的书桌上。窗外是城市边缘的景象,远处工业区的灯光在夜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近处,相邻的几栋公寓楼大多窗户暗着,只有零星几点灯光。
整理工作持续到午夜。当李维将最后一本书摆上书架时,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真实的温度下降,仿佛有人关掉了暖气。
他查看墙上的温控器:22度,正常。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是真实的。
也许是累了。李维决定洗漱休息。浴室里,他打开热水,镜子很快蒙上水汽。就在他准备脱衣服时,眼角余光瞥见镜面上似乎有什么字迹。
他停住动作,凑近细看。水汽形成的随机图案中,隐约有几个字:“别...开...”
李维皱眉,伸手抹去水汽。镜子恢复清晰,映出他疲惫的脸。肯定是错觉,长途搬家加上疲劳产生的幻觉。
淋浴时,水声在瓷砖间回响,形成一种奇特的共鸣。有那么一瞬间,李维似乎听到水声中夹杂着另一种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门。
他关掉水龙头,侧耳倾听。
一片寂静。
李维摇摇头,用毛巾擦干身体。当他回到卧室时,那种寒意又来了,这次更明显。他走到窗前检查,窗户关得很严实。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三下,清晰而有节奏,来自公寓的入户门。
李维愣住。这么晚了,会是谁?房东?邻居?他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十七分。这个时间拜访,太不寻常。
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惨白的吸顶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李维等了几秒,敲门声没有再次响起。也许是找错了门,或是恶作剧。他回到卧室,刚躺下——
咚。咚。咚。
又是三下,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力度。
李维猛地坐起。这次他迅速下床,快步走到门边,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走廊里依然空无一人。左右两边的门都紧闭着,1506和1508室门口的地垫整齐摆放,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有人吗?”他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回应。只有空调系统的嗡嗡声,和远处电梯井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声。
李维关上门,上好锁链。他站在门后等了五分钟,敲门声没有再出现。
也许是这栋楼的隔音问题,声音来自其他楼层或相邻单元。老建筑常有这种声音传导的怪现象。李维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平息心中升起的不安。
他回到床上,关了灯。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耳朵却竖着,捕捉任何细微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即将入睡时——
咚。咚。咚。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不是在门外,而是在...卧室里?
李维打开台灯,环顾四周。卧室里除了他和简单的家具,别无他物。声音的来源难以判断,像是从墙壁内部传出,又像是从天花板落下。
他下床,检查了衣柜、窗户,甚至床底。一切正常。
手机显示凌晨两点零三分。李维决定不再睡觉,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记录这个经历。作为悬疑作家,他对这类怪事有职业性的兴趣,即使心里发毛,也会强迫自己记录下来作为素材。
他写道:“新公寓的第一夜。敲门声三次,无人。时间:1:17,1:42,2:03。可能解释:1.邻居恶作剧;2.建筑声学现象;3.幻觉(疲劳导致)...”
写到一半,他听到一种新的声音。
不是敲门声,而是刮擦声。很轻,像是用指甲轻轻划过木板的声音。来自墙壁,似乎是隔壁1508室的方向。
李维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墙壁。
刮擦声持续了几秒,停止。然后是拖动家具的声音,很闷,像是有人在移动重物。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邻居在这个时间整理房间?不太可能,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也许对方是夜班工作者,刚回家。
声音没有再出现。李维等到三点,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百叶窗洒进房间。李维看了看手机:上午九点。他睡了不到六个小时,但感觉比通宵写作还要疲惫。
白天,公寓显得普通而安全。霉味在开窗通风后散去,阳光下的房间甚至有些温馨。李维开始布置工作区域,将书籍分类摆放,连接打印机和各种设备。
下午,他决定拜访邻居,一方面礼貌性地打招呼,另一方面也想确认昨晚的声响来源。
1506室的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纸条:“快递请放门口,勿敲门。”门铃旁的名字标签写着“王”。李维按了门铃,等了一分钟,无人应答。
他转向1508室。这扇门看起来和其他门一样,但门把手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像是钥匙反复刮擦留下的。门铃旁没有名字标签。
李维按了门铃。几秒后,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开了条缝,用安全链锁着。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是位老太太,大约七十多岁,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老式的碎花衬衫。
“您好,”李维微笑,“我是新搬来1507室的,姓李。来打个招呼。”
老太太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他,眼神里有一种警惕,或者说...恐惧?
“1507?”她的声音沙哑,“那间...又租出去了?”
“是的,昨天刚搬进来。”李维注意到她的用词,“又”?难道之前的租客有什么故事?
老太太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晚上...尽量早点睡。别理会那些声音。”
李维心头一动:“声音?您是指...”
“没什么。”老太太打断他,眼神闪烁,“我要休息了。”
门关上了,速度很快。
李维站在门口,愣了几秒。老太太明显知道些什么,但不愿多说。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下楼来到物业管理处。办公室很小,只有一位中年管理员在值班,正低头玩手机。
“您好,我想了解一下1507室之前的情况。”李维说。
管理员抬起头,表情有些不耐烦:“之前?没什么情况啊,就是正常出租。”
“我听说之前的租客搬走得很快,是有什么问题吗?”
管理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租客个人原因,我们不方便透露。房子没问题,已经检查过了。”
“那1508室的老太太呢?她好像对那间公寓有些...看法。”
“张老太?”管理员摇摇头,“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人挺好的,就是有点...迷信。年纪大了,你懂的。”
李维还想追问,但管理员显然不愿多说,以需要处理其他事务为由结束了对话。
回到公寓,李维在网上搜索这栋大楼的信息。建筑建于1998年,二十多年历史,不算特别老。论坛上有几条关于这栋楼的讨论,大多是抱怨隔音差或设施老旧,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但在一篇五年前的旧帖子中,他找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回帖:
“住过15楼,半夜总有怪声,像是有人在走廊走动,但猫眼外没人。住了三个月就搬了,受不了。”
发帖人没有说明具体房间,但楼层相同。李维尝试私信对方,发现账号已经多年不活跃。
他又搜索了本地新闻,输入大楼地址和“异常”、“事件”等关键词。结果大多是无聊的社区新闻,只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2017年3月,xx公寓一名住户报警称受到骚扰,警方调查后未发现可疑人员。案件以‘无犯罪事实’结案。”
报道很短,没有细节,但时间点大约是五年前,与论坛帖子时间接近。
李维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整理成时间线。他并不真的相信超自然现象,但作为作家,他习惯收集所有可能的线索,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不合理。
傍晚,他出门购买生活用品。电梯里,他遇到了另一位邻居,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牵着一条小狗。
“新搬来的?”她友善地微笑。
“是的,1507室。姓李。”
女人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李维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变化。
“欢迎。”她说,然后专注地看着电梯楼层显示,不再说话。
李维决定主动询问:“听说这层楼隔音不太好?”
女人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是有些声音问题。特别是晚上...你可能会听到一些动静。”
“比如?”
“敲门声。”她说,声音压低,“还有...刮墙的声音。我住在1504,离得远些,但偶尔也能听到。张老太——1508室的那位——说她听得最清楚。”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女人匆匆牵着狗离开,仿佛不愿再多说。
李维站在大厅,看着她的背影。这不是一个人这么说。管理员、张老太、现在的这位邻居,都暗示15楼,特别是1507室附近有问题。
他购物回来后,刻意在走廊里停留了一会儿。白天的走廊毫无异常,阳光从尽头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但不知为何,李维总觉得这里缺少了些什么——生活的气息。其他楼层的走廊通常会有鞋架、儿童自行车或盆栽,但15楼的走廊异常干净,除了1506室门口的两个快递箱,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仿佛这里的住户都不愿在门外留下自己的痕迹。
夜晚再次降临。李维决定今晚保持清醒,看看是否还会出现那些声音。他泡了浓咖啡,准备好录音设备,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对着门。
时间流逝,一片寂静。直到午夜十二点,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他以为昨夜只是偶发情况时,声音开始了。
但这次不是敲门声。
是说话声。
非常微弱,像是隔着几层墙壁传来的,听不清内容,只能判断是男性的声音,语调平稳,没有情绪起伏。
李维立刻打开录音设备,将话筒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1508室,张老太的公寓。
声音持续了大约两分钟,停止。紧接着,是清晰的哭泣声,女性的,充满了绝望。
李维站起身,走到与1508室相邻的墙壁前,将耳朵贴上去。
哭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一些话语:“...放过我...我错了...真的错了...”
然后,突然停止。一片死寂。
李维等待了五分钟,声音没有再出现。他查看录音设备,显示已经录下了刚才的声音。他戴上耳机回放。
录音中,他清晰地听到了男性的低语和女性的哭泣。但奇怪的是,在现实环境中听到时,声音似乎来自隔壁,而录音中,声音更像是...来自他自己的公寓内部。
而且,在耳机里,他听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男性声音中,有一个词重复了几遍:“开门”。
李维感到一阵寒意。他看向自己的公寓门,门锁得好好的,门链也挂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冲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走廊里,1508室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影。
不是张老太。是一个男人,背对着1507室,面对着1508室的门。他穿着深色外套,个子中等,头发有些凌乱。
男人抬起手,开始敲门。
咚。咚。咚。
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力度,和昨夜李维听到的一模一样。
李维屏住呼吸,看着这个男人。他在等张老太开门吗?但为什么深夜来访?
男人敲了三次门,停下等待。大约三十秒后,1508室的门没有开,男人又开始敲门,这次更用力。
咚!咚!咚!
依然没有回应。男人似乎放弃了,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李维看到了他的脸。
苍白,毫无血色,眼睛下方有深深的黑眼圈。但最让李维震惊的是,这张脸似曾相识——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男人走向电梯,按下按钮。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在门关闭前,他转过头,目光似乎直接看向1507室的门,看向猫眼后的李维。
李维猛地后退,心脏狂跳。不是错觉,那个男人确实看向了这个方向。
电梯下行的声音响起。李维等了几分钟,鼓起勇气再次通过猫眼观察。走廊空无一人。
他打开门,走到1508室门前。门上没有任何痕迹,仿佛刚才的敲门从未发生。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张阿姨?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李维将耳朵贴近门,听到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很轻,像是深夜节目的背景音。
“张阿姨?”他又敲了一次。
这一次,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猛地打开,还是只开了一条缝,安全链挂着。
张老太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比白天更加苍白,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你...你看到他了?”她声音颤抖。
李维点头:“一个男人,在敲您的门。您认识他吗?”
张老太的嘴唇哆嗦着:“他...他回来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来。”
“谁?那个男人是谁?”
张老太摇摇头,想要关门。李维急忙说:“请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忙。我是写悬疑小说的,我研究过很多...”
“小说?”张老太突然笑了,笑声苦涩而怪异,“这不是小说,年轻人。这是诅咒。这层楼的诅咒。”
“什么诅咒?”
张老太盯着他,眼神复杂:“十五年前...这层楼发生过一件事。1507室,你的房间...住着一对夫妻。丈夫有暴力倾向...一天晚上,他们争吵,声音很大...然后突然安静了。”
李维感到喉咙发干:“发生了什么?”
“邻居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丈夫开的门,说他妻子回娘家了。”张老太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有人听到了...哭泣声,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有停止过的哭泣声...”
“妻子呢?”
“失踪了。警方调查了很久,没有找到尸体,没有证据。丈夫坚持说她离开了。案件最终不了了之。”张老太的眼神变得遥远,“但六个月后,丈夫从这栋楼跳了下去。十五楼,就是这里。”
李维感到背脊发凉:“那个男人...就是那个丈夫?”
张老太缓缓点头:“每年到他忌日前后...他就会回来。敲门,不是敲自己曾经的门,而是敲我的门...因为我看到了。那天晚上,我透过猫眼看到了...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离开...”
她突然停住,仿佛说了太多。
“行李箱里是...”李维不敢说完。
张老太没有回答,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敲您的门?为什么不敲1507室?”
“因为他进不去。”张老太说,“那间公寓被...被净化过好几次。法师,神父,都来过。他进不去自己的房间,所以来找目击者...来找我。”
她开始哭泣:“十五年...每年都要经历一次...我儿子让我搬走,但我能搬到哪里?这是我的家...”
李维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果张老太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正住在一间凶宅里。但另一方面,作为悬疑作家,他又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离开吗?”他问。
张老太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完成他未了的事...也许找到他妻子的...”
她突然停住,猛地关上门。李维听到门后上锁的声音。
回到自己的公寓,李维无法平静。张老太的故事听起来像是一个典型的都市传说,但刚才亲眼所见的男人,以及录音中的声音,都让这个故事显得过于真实。
他打开电脑,搜索十五年前本地新闻。关键词:“公寓失踪案”、“丈夫自杀”、“行李箱”。
经过一个小时的搜索,他终于找到了相关报道。日期是2008年11月3日:
“昨日,警方确认三个月前失踪的苏梅女士(32岁)案件仍无进展。其丈夫陈建国(35岁)作为最后接触者,多次接受调查,但缺乏直接证据。今日凌晨,陈建国从其居住的公寓楼坠亡,初步判断为自杀。邻居反映,陈建国在妻子失踪后行为异常,常深夜在走廊徘徊...”
报道附有一张模糊的照片,是陈建国的证件照。虽然像素很低,但李维能认出,这就是今晚在走廊里看到的男人。
报道还提到:“据邻居透露,陈建国在妻子失踪当晚曾携带一个大行李箱离开公寓,称是出差所需。但公司记录显示他那段时间并无出差安排...”
李维继续搜索,找到了后续报道。苏梅的尸体从未被找到,案件成为悬案。警方曾怀疑陈建国将尸体分解后运出,但缺乏证据。
他靠在椅背上,消化这些信息。如果张老太的说法属实,那么陈建国的鬼魂每年都会回到这里,敲打目击者的门。而李维现在住的,正是当年案发的房间。
他环顾自己的公寓。普通的墙壁,普通的地板,普通的家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发生过悲剧。但也许,某些痕迹是肉眼看不见的。
凌晨三点,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在门外,而是在卧室的墙上。
咚。咚。咚。
有节奏的,缓慢的,仿佛在试探。
李维站起来,走向声音的来源。是那面与1508室相邻的墙。声音从墙内传出,像是有人在墙的另一侧敲击。
但他知道,1508室的这一侧是张老太的客厅,不是卧室。墙内应该是建筑结构,没有空间藏人。
除非...
除非声音不是来自隔壁,而是来自墙本身。
李维想起一些关于“残留记忆”的理论——极端情绪或事件可能在环境中留下印记,在特定条件下回放。如果陈建国在杀害妻子后,将尸体藏在墙内...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但建筑已经二十多年,如果有尸体藏在墙内,早该被发现了。除非后来装修时被移走,但痕迹留了下来。
敲门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刮擦声。缓慢的,持续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刮擦墙内表面。
李维将耳朵贴在墙上。声音更清晰了,还夹杂着微弱的呜咽声,女性的,充满痛苦。
他退后几步,感到一阵恶心。无论是鬼魂还是残留的记忆,这个房间确实承载着可怕的过去。
第二天,李维做出了决定。他要调查真相,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宁,也是为了帮助张老太解脱——如果可能的话。
他首先联系了一位在警局工作的朋友,请求查询当年的案件档案。朋友起初有些为难,但在李维保证只用于小说研究后,答应帮他看看。
等待回复的同时,李维开始调查这栋楼的历史。他找到了一位曾经参与建筑维修的老师傅,现在退休在家。
“xx公寓?1998年建的那栋?”老师傅在电话里说,“我记得,我在那里干过活。怎么了?”
李维以写作为由,询问建筑结构是否有异常。
“异常?”老师傅想了想,“说起来,那栋楼在建造时出过事故。一个工人从十五楼摔下去,死了。家人说是被人推的,但没证据。后来那层楼的几间公寓,特别是事故点附近的,总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
“声音。”老师傅说,“敲墙声,走路声,还有...哭声。我们维修时检查过好几次,没找到原因。管道、电线都正常。后来有住户请了法师,做了法师,好了一阵,但又会出现。”
李维询问具体房间号。老师傅记不清了,只说是“中间那几间”。
1506、1507、1508正在中间位置。
李维又问是否知道十五年前的失踪案。老师傅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啊...我知道。当时闹得挺大。但我觉得,那件事和建筑本身的问题可能有关联。”
“什么意思?”
“有些地方...就是吸引不好的事情。”老师傅的声音变得低沉,“就像漩涡,把周围的黑暗都吸进去。那栋楼的十五楼,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漩涡。”
挂断电话后,李维的不安更加强烈。如果这层楼本身就有问题,那么陈建国夫妇的悲剧可能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是这个空间异常的表现之一。
下午,警局朋友发来消息:档案找到了,但部分内容缺失。他发送了几张扫描件。
李维仔细阅读。档案证实了新闻报道的内容,但有一些细节没有公开:陈建国在妻子失踪前三个月购买了高额人寿保险,受益人是自己;邻居不止一次听到他们的争吵,有一次甚至报警,但苏梅拒绝指控丈夫;失踪当晚,有邻居看到陈建国在深夜搬运一个“很重”的行李箱下楼。
最重要的是,档案中有一份心理评估报告,指出陈建国可能有反社会人格倾向,但智商很高,善于操纵和伪装。
案件最终因为缺乏尸体和直接证据而搁置。陈建国的自杀被视为默认罪行,但法律上,他从未被定罪。
李维思考着这些信息。如果陈建国的鬼魂真的存在,他的执念是什么?忏悔?还是想隐藏什么?
他想起昨晚张老太的话:“也许完成他未了的事...也许找到他妻子的...”
如果苏梅的尸体从未被找到,那么找到它,让她安葬,是否就能让两个灵魂都得到安息?
但这个想法实施起来几乎不可能。十五年过去了,尸体如果存在,可能在任何地方。除非...
除非它从未离开这栋楼。
李维想起那个“很重”的行李箱。陈建国深夜搬运它下楼,但大楼有电梯,为什么不用?除非他不想被电梯监控拍到——如果当时有监控的话。或者,他根本就没离开大楼。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如果陈建国将尸体藏在楼内的某个地方,然后假装搬运离开,实际上又偷偷带回...
李维决定检查大楼的公共区域。他花了一下午时间,从地下室到天台,仔细查看每一个可能藏匿东西的空间。大多数区域都被锁着或堆满杂物,没有明显异常。
直到他来到十四楼和十五楼之间的楼梯间。
那里有一个清洁工具间,门锁着。李维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堆着拖把、水桶和清洁剂。但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旧行李箱。
他的心猛地一跳。不可能这么明显,十五年都没人发现?
他找到管理员,借口说自己的钥匙可能掉在楼梯间,请求打开工具间。管理员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开了门。
李维进去检查。那个行李箱确实存在,是那种老式的硬壳箱,上面落满灰尘。他试图拖动,发现异常沉重。
“这里面是什么?”他问管理员。
管理员看了一眼:“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可能是以前住户留下的垃圾,太重了没人愿意搬。”
“能打开看看吗?”
管理员皱眉:“不太好吧,别人的东西。”
“如果没人认领,就是无主物了。”李维坚持,“也许里面是贵重物品呢?”
管理员犹豫了一下,同意了。箱子没有上锁,只是扣着。李维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箱盖。
里面是书。满满一箱旧书,主要是法律和心理学教材,还有一些小说。箱底有一本日记。
李维拿起日记,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写着名字:陈建国。
他的手开始颤抖。管理员也看到了名字,脸色一变:“这...这是那个...”
“我知道。”李维合上日记,“我能借走这个吗?我想...我想了解真相。”
管理员犹豫了很久,最终点头:“拿走,赶紧拿走。这东西不该留在这里。”
李维将日记带回公寓。整个晚上,他都在阅读这本日记。
日记从2007年开始,记录了陈建国与苏梅的婚姻生活。起初是甜蜜的,但逐渐变得阴暗。陈建国怀疑妻子有外遇,言辞中充满嫉妒和控制欲。2008年,记录变得更加混乱,有时一天写好几页,有时几周空白。
然后,是2008年8月15日的记录:
“她承认了。和那个男人。我无法忍受。她说要离开我。不,我不能让她离开。永远不能。”
8月16日,空白。
8月17日,只有一句话:“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之后再也没有记录,直到最后一页,是2008年11月2日,陈建国自杀前一天:
“我每天都听到她的哭声。在墙上,在地板下,在梦里。她想出来。但不行,永远不行。明天,我会结束这一切。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日记到这里结束。李维合上本子,感到一阵寒意。日记证实了陈建国的罪行,但没有透露尸体在哪里。
但最后一段暗示了什么:“在墙上,在地板下”——也许不是比喻。
李维站起来,在公寓里走动。他敲击墙壁,听声音是否有异常。大多数墙壁声音坚实,但卧室的一面墙——那面他曾听到敲击声的墙——声音有些空洞。
他找来工具箱,小心地撬开墙角的踢脚线。后面是普通的石膏板和木框架。他犹豫了,破坏租住的公寓是不明智的。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来自那面墙。
李维退后几步,盯着墙壁。突然,墙面上出现了一小块潮湿的痕迹,慢慢扩大,颜色加深,变成了暗红色。
血迹。
李维感到呼吸困难。他拿起手机,想要报警,但发现没有信号。公寓里的灯开始闪烁。
墙上的血迹继续扩散,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同时,敲门声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用力。
李维冲向门口,想要离开,但门锁打不开。他用力转动把手,踢门,门纹丝不动。
“开门。”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男性的,冰冷而平静。
李维转身,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客厅中间。正是陈建国,但更加透明,像是投影。
“开门。”鬼魂重复,“让我进去。”
“进哪里?”李维声音颤抖。
“墙里。”鬼魂指向那面有血迹的墙,“她在里面。我想见她。”
李维明白了。陈建国不是想恐吓活人,而是想回到藏尸的地方。也许是一种扭曲的悔恨,也许是想永远和妻子在一起——以这种可怕的方式。
“你已经在了。”李维试图保持冷静,“你可以自己去。”
“我被挡在外面。”鬼魂说,“净化仪式...我进不去自己的房间。但你可以帮我。”
“怎么帮?”
“打开墙。让我进去。”
李维看着那面墙,血迹已经覆盖了大半。他想象墙后的景象,感到一阵恶心。
“如果我帮你,你会离开吗?不再骚扰张阿姨和其他邻居?”
鬼魂沉默了一会儿:“我会离开。她也会。”
李维犹豫了。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拿起锤子,走向那面墙。鬼魂跟在他身后,几乎贴着他的背。
李维开始敲击墙壁。石膏板破裂,露出后面的木框架。他继续扩大洞口,灰尘和碎片掉落。
随着洞口扩大,一股气味散发出来——不是腐臭,而是一种奇怪的甜腻味,像是樟脑丸和旧书的混合。
终于,洞口足够大,能看到墙内。李维用手机照亮。
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个小盒子,木制的,表面雕刻着花纹。
鬼魂发出一声叹息,不是失望,而是...解脱?
“打开它。”他说。
李维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两缕头发,用红线绑在一起。还有一张褪色的照片,是陈建国和苏梅的结婚照,两人微笑着,看起来很幸福。
盒底有一张纸条,字迹娟秀,是女性的笔迹: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活着,那就一起离开。约定好了,永远。”
李维抬头看鬼魂。陈建国的脸上出现了表情——悲伤,深深的悲伤。
“她...是自愿的?”李维难以置信。
鬼魂缓缓点头:“我们约定一起自杀。但我...我害怕了。我让她先走,我说我会跟着。但我没有。我藏起了她的...然后假装她离开了。”
真相令人震惊。不是谋杀,而是协助自杀,然后藏尸。陈建国的罪恶感让他产生了幻觉,最终导致真正的自杀。
“为什么藏在墙里?”
“这是我们的家。”鬼魂轻声说,“她想永远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我答应了...但我背叛了她的信任,也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李维明白了。陈建国的执念不是杀戮,而是未能履行的承诺。他每年回来,不是为了恐吓,而是想完成约定——与妻子在一起,即使是在墙里。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鬼魂说,“谢谢你。”
他走向墙上的洞口,身影逐渐淡去,融入黑暗。随着他消失,墙上的血迹开始消退,仿佛被吸收进去。
最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墙上的洞口依然存在,但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建筑结构。
李维坐在狼藉中,手中的盒子感觉异常沉重。他完成了鬼魂的请求,但代价是什么?
第二天,李维联系了苏梅的家人——通过档案中的信息找到了她姐姐。他将盒子和日记交给了她,解释了情况,但没有提及超自然部分。
苏梅的姐姐哭了很久。她说妹妹确实有抑郁症,曾提到过自杀,但没想到会这样结束。她感谢李维带来了答案。
李维又去拜访了张老太。当她听说墙里没有尸体,只有纪念盒时,表情复杂。
“所以...他每年回来,只是想拿回那个盒子?”她问。
“想完成约定。”李维说,“现在他做到了。”
张老太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说:“也许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
李维开始修补墙壁。当他将最后一块石膏板固定好时,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公寓里的寒意彻底消失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不复存在。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沉,没有做梦。凌晨时分,他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敲门声,只有一下,很轻,像是告别。
然后,永远的寂静。
早晨,阳光洒进房间。李维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他有新的故事要写,关于承诺、悔恨和最终的和解。
窗外,城市开始新的一天。而在1507室的墙壁里,两个灵魂终于在一起,以他们选择的方式。
李维开始打字:“有些门不该打开,有些墙不该打破。但有时候,打破一堵墙,能释放困在其中多年的灵魂...”
他的故事有了开头,也有了结局。而他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