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雨总来得黏糊，像是把整个村子泡在温吞的水里。青娘蹲在灶房门口，手里攥着半块刚从阿婆那换的玉米饼，目光却落在院角晒着的那几匹青布上——那是她用野艾染出的新布，布面上还留着淡淡的草木香，雨丝落在上面，竟凝出细小的水珠，顺着布纹缓缓滑下，没留下半点水渍。
“青丫头，你这布可真神！”隔壁的王阿婆挎着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马齿苋，“昨儿我家狗蛋把米汤洒在布上，我还想着要洗，哪晓得用布巾一擦就干净了，连印子都没留。”
青娘笑着站起身，把玉米饼掰了一半递给阿婆：“阿婆您尝尝，这是李婶用新收的玉米磨的面。这布能防水，是因为野艾汁里有层油脂，染的时候多煮了两刻钟，颜色也更沉些。”
王阿婆接过饼，咬了一口，眼睛亮了：“怪不得！前儿村长家的媳妇还在嚼舌根，说你这布是‘邪祟布’，染了会招灾。依我看啊，这是福气布！”
提到村长，青娘的眼神暗了暗。前几日村长赵老三以“染布招邪祟”为由，要把她沉塘，若不是她急中生智，用野艾染布驱虫的本事当众验了货，又有货郎老周和村里几位阿婆作证，恐怕此刻早已没了性命。可赵老三没占到便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得抓紧时间攒些本钱，早做打算。
“阿婆，您要是觉得这布好，能不能帮我问问村里其他婶子，有没有想染这种防水布的？”青娘试探着开口，“染一匹布，我只要两升小米，或者等价的杂粮就行。”
王阿婆立刻点头：“这有啥难的！我这就去跟张婶、李婶说，她们家小子都要去镇上读书，正缺块耐脏防水的书包布呢！”说着，便挎着篮子快步走了，脚步比来时还轻快。
青娘望着阿婆的背影，心里暖了暖。在这青石村，她无父无母，全靠村里几位好心的阿婆帮衬着长大。如今她有了能糊口的手艺，也该反过来帮衬她们才是。她转身回灶房，把剩下的玉米饼放在陶碗里，又往锅里添了些水，准备煮点野菜汤。
刚把野菜放进锅里，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咳嗽声。青娘心里一动，快步走出去，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手里提着一个旧木箱，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渗着细汗。
“陈大哥？”青娘惊喜地叫出声。这男子是陈砚，三年前曾在青石村住过半年，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当时她得了风寒，高烧不退，是陈砚用几味草药救了她的命。后来陈砚说要去县城学医，便离开了青石村，这三年来一直没再见过。
陈砚看到青娘，也露出了笑容，只是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青娘，好久不见，你倒是长壮实了些。”
“陈大哥快进来坐！”青娘连忙侧身让他进屋，又去灶房端了碗热水，“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砚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我在县城的药铺学徒，前几日药铺进了批假药，掌柜的让我回乡下采些真药材。路过青石村，想着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这儿有没有野艾——城里的野艾都被采光了，我配药要用。”
“野艾？我这儿多着呢！”青娘眼睛一亮，“我前几日刚采了不少，还用来染布了。陈大哥要多少，我这就去给你拿。”
“不用急。”陈砚摆摆手，目光落在院角的青布上，“这布是你染的？颜色真特别，还带着野艾的香气。”
“是啊，”青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前几日村长说我染布招邪祟，我就用野艾染了这种布，能驱虫防水，当众验了货，才洗清了冤屈。”
陈砚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赵老三还是这么蛮横。你一个姑娘家，在村里立足不容易，以后要是再受欺负，就去县城的‘济世堂’找我——我虽然只是个学徒，但药铺的掌柜跟里正有些交情，或许能帮上忙。”
青娘心里一热，眼眶有些发红：“谢谢陈大哥。我现在靠染布能换些粮食，暂时还能应付。对了，陈大哥，你要野艾是配什么药啊？”
“是治蚊虫叮咬的药膏。”陈砚解释道，“最近雨水多，村里的孩子容易被蚊虫咬，起疙瘩化脓。野艾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加在药膏里效果好。只是城里的野艾太少，我跑了好几个村子，都没采到多少。”
青娘想了想，说道：“陈大哥，我这后山有片野艾，长得特别茂盛。我带你去采，你要是用不完，还能多采些带回县城。不过……”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陈大哥，你能不能教我认些草药啊？我想知道哪些草木能染布，哪些能治病——要是村里的阿婆们有个头疼脑热，我也能帮着采些草药。”
陈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可以。野艾既能染布又能治病，还有黄芩、茜草，既能当染料，也有药用价值。等我采完野艾，就教你认这些草木——不过你得答应我，认草药是为了帮人，可不能用来谋利。”
“我知道！”青娘用力点头，“我只是想帮村里的人，还有……以后染布的时候，也能知道哪些染料是安全的，不会伤身体。”
两人说定，青娘便拿了个竹篮，带着陈砚往后山走去。后山的路不好走，满是泥泞。青娘怕陈砚滑倒，特意走在前面，用树枝拨开杂草，提醒他哪里有坑洼。陈砚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三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到了后山的野艾丛，青娘熟练地采着野艾，陈砚则在一旁教她认草药：“你看，这是黄芩，根是黄色的，能染出淡黄色的布，也能清热燥湿；那是茜草，根是红色的，能染红布，还能止血化瘀……”
青娘听得认真，把每种草药的样子和用途都记在心里。她发现，很多能染布的草木都有药用价值，若是能把染布和草药结合起来，说不定能染出更特别的布——比如能安神的薰衣草布，能驱蚊的薄荷布。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让她有些兴奋。
两人采了满满两篮野艾，才下山回村。路过村口的水井时，正好碰到村长赵老三的媳妇刘翠花在打水。刘翠花看到陈砚，眼睛立刻亮了，凑过来问道：“这位小哥是哪儿来的？看着面生得很啊。”
陈砚没理会她，只是对青娘说：“我先回你家把野艾放好，再去其他村子看看。”
刘翠花见陈砚不理她，又把矛头对准青娘：“青丫头，你这是跟野男人厮混呢？难怪染得出‘邪祟布’，心思都不正经！”
青娘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刘婶，说话要讲良心。陈大哥是郎中，来村里采草药的，我只是帮他带路。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去里正那儿告你造谣！”
刘翠花被青娘的气势吓了一跳，又看到陈砚冷冷的眼神，不敢再说话，悻悻地提着水桶走了。
回到青娘家，陈砚把野艾整理好，又从木箱里拿出一小包草药，递给青娘：“这是紫苏叶和生姜，你煮水喝，能预防风寒。最近雨水多，你经常在外面采草木，要注意保暖。”
青娘接过草药，心里暖暖的：“谢谢陈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县城啊？要是不着急，今晚就在我家吃饭吧，我煮野菜汤，再蒸个玉米饼。”
陈砚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明天一早回县城。今晚就不麻烦你了，我还要去张阿婆家里看看，她前几日说腿不舒服，我给她带了些膏药。”
“那我陪你一起去！”青娘立刻说道，“张阿婆最喜欢我给她讲染布的事儿，我去了，她还能多跟你说说话。”
陈砚笑着点头：“好啊，有你陪着，我还能少走些冤枉路。”
两人提着草药，往张阿婆家里走去。一路上，青娘跟陈砚说着这三年来村里的变化，说她怎么靠染布换粮食，怎么跟货郎老周合作，怎么用野艾染布洗清冤屈。陈砚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还会给她提些建议：“你染布的时候，要是遇到原料短缺，可以去山那边的柳溪村看看——那里有大片的茜草，只是路远了些，你一个姑娘家去不安全，最好找个伴儿。”
青娘把陈砚的话记在心里：“我知道了，等下次货郎老周来村里，我跟他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带我去柳溪村。”
到了张阿婆家里，张阿婆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看到青娘和陈砚，高兴得连忙起身：“陈郎中，你可算来了！我这腿啊，最近总是疼，晚上都睡不好觉。”
陈砚连忙扶张阿婆坐下，拿出膏药，说道：“阿婆，我给您看看。您这腿是风湿，最近雨水多，湿气重，才会疼得厉害。我给您贴张膏药，再教您个方子，用艾叶和生姜煮水泡泡脚，能缓解疼痛。”
青娘在一旁帮忙，给张阿婆端热水，递毛巾。张阿婆拉着青娘的手，笑着说：“青丫头，你跟陈郎中真是般配，一个会染布，一个会治病，都是好心人。”
青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低下头：“阿婆，您别乱说，我跟陈大哥只是朋友。”
陈砚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阿婆，您这鞋底纳得真结实，是给孙子做的吧？”
张阿婆笑着点头：“是啊，我孙子下个月就要去镇上读书了，我给他做双厚底鞋，免得他在雪地里冻着脚。对了，青丫头，前几日王阿婆跟我说你染的防水布特别好，我也想给我孙子染一块，做个书包，你看行吗？”
“当然行！”青娘立刻说道，“阿婆您要什么颜色？我这儿有青布，还有用黄芩染的黄布，您要是喜欢，我还能给您染块浅红色的——用茜草染的，颜色不深，适合孩子。”
“浅红色好！”张阿婆高兴地说，“我孙子最喜欢红色了。染布的粮食，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两升小米够不够？”
“够了够了！”青娘连忙说，“阿婆您不用这么急，等我染好了布，给您送过来的时候再拿粮食就行。”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陈砚给张阿婆贴好膏药，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跟青娘一起离开。走出张阿婆的院子，天已经黑了，月亮挂在天上，洒下淡淡的银光。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住处吧。”青娘说道。陈砚在村里没有住处，每次来都是住在村头的破庙里。
“不用了，”陈砚摇摇头，“破庙离这儿不远，我自己能回去。你一个姑娘家，晚上走夜路不安全，快回家吧。”
青娘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到庙门口，不然我不踏实。”
陈砚拗不过她，只好点头。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到了破庙门口，陈砚停下脚步：“青娘，就到这儿吧。你回去的时候慢点走，注意脚下。”
“陈大哥，你在庙里住，要注意安全。”青娘叮嘱道，“要是缺什么，就去我家拿——我那里有蜡烛，还有晒干的野菜。”
“好，我知道了。”陈砚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本旧书，递给青娘，“这是我抄的草药图谱，上面有各种草药的样子和用途，还有一些简单的药方。你要是有时间，就看看，说不定能用上。”
青娘接过书，心里一阵感动：“谢谢陈大哥，我一定会好好看的。”
“那我进去了。”陈砚转身走进破庙，又回头对青娘说，“回去吧，路上小心。”
青娘点点头，看着陈砚的身影消失在庙里，才转身往家走。手里的草药图谱还带着陈砚的体温，让她心里暖暖的。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或许，她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回到家，青娘把草药图谱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又去灶房把陈砚留下的紫苏叶和生姜煮了水。喝着温热的水，她想起了陈砚说的柳溪村，想起了张阿婆要的浅红色染布，想起了村里婶子们的订单。她拿出一个陶罐，把最近攒的小米倒出来，数了数——已经有半罐了。要是再接几个订单，攒够了粮食，她就跟货郎老周去县城看看，说不定能把染布的生意做得更大些。
正想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青娘心里一紧，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拿起灶房里的柴火棍，走到院门口，小声问道：“谁啊？”
“青丫头，是我，老周。”门外传来货郎老周的声音。
青娘松了口气，打开院门：“周叔，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老周提着一个布包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青丫头，好事！我今天去镇上卖货，碰到了镇上布庄的王掌柜，他听说你染的野艾青布能防水驱虫，想跟你订五十匹布，每匹布给你一百文钱！”
“五十匹布？一百文钱一匹？”青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从来没想过，染布能卖这么多钱。
“是啊！”老周激动地说，“王掌柜说，他要把这些布卖给镇上的药铺和学堂，药铺用来包药材，学堂给学生做书包。他还说，要是这批布质量好，以后还跟你长期合作！”
青娘的心跳得飞快，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确定不是在做梦。五十匹布，每匹一百文，那就是五千文钱！有了这些钱，她不仅能攒够去县城的本钱，还能给村里的阿婆们买些布料和粮食。
“周叔，这是真的吗？”青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老周拍了拍胸脯，“我跟王掌柜都约好了，十天后我去镇上给他送布。青丫头，你能不能在十天内染出五十匹布啊？要是人手不够，我可以让我家老婆子来帮你。”
青娘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能！周叔，我一定能在十天内染出五十匹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