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盲测开场
清晨的风从巷口吹来,带着新叶的清香。青记茶号的后院里,五张方桌排成一列,每张桌上都放着相同的白瓷盖碗、清水盂与纸笔。桌前只标编号,不写产地。青娘站在首位,手中拿着一叠茶样袋,声音清亮:
“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应酬,只为一件事——给春茶立一个看得见的标准。我们用盲测打分,汤色、香气、滋味、叶底四项,外加稳定性加分。分数公开,等级与基准价由分数决定。”
老客们面面相觑,张老板笑出声来:“青掌柜这是要给茶开科取士?”
“正是。”青娘点头,“好货不该被压价,次货也不该混水摸鱼。今日,我们用舌头与眼睛说话。”
她请出三位“评茶客”:一位是做了三十年茶叶的老匠,一位是常走北线的行商,一位是府里退下来的老先生。三人各坐一桌,互不交流。青娘亲自烧水,统一水温与出汤时间,每泡计时,时间一到,便由阿成统一收碗、换水。
二、四评分与争议
第一泡出汤,汤色浅金透亮,香气清甜带兰韵。三位评茶客各自落笔,分数很快汇总到青娘手中。她将分数一一写在大白纸上,按编号公布。
“编号七,汤色14,香气23,滋味32,叶底14,稳定8,总分91。”
人群里传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张老板眯起眼:“这汤色我喜欢,看着就干净。”
到了编号四,争议来了。老匠给了滋味34,行商只给了28。行商摇头道:“入口甜是甜,可后半段发涩,回得慢。”老匠不服:“新茶带点涩是正常,放半月就顺了。”
青娘没有立刻评判,只把两人的评语都写在纸上,又让阿成换上第二泡。她轻声道:“第二泡看稳定。若是第二泡涩味更重,说明水路不稳;若是收敛,便是有潜力。”
第二泡出汤,编号四的涩味果然收敛了些。行商沉吟片刻,在纸上改了个数字,把滋位从28改成30。青娘点头,将最终分写上:“编号四,总分86。”
三、基准价与直采清单
盲测结束,青娘揭开编号对应的产地。编号七来自山北的一处小茶园,往年少有人知。她当场宣布:“今年春茶,以此盲测分为基准,定三级五价。一级为总分90以上,二级80至89,三级70至79。每级设上、中、下三价,浮动不超过一成。”
她取出一本新的簿册,封皮上写着“春茶直采清单”。簿册内页按产地分栏,每栏下列明山头、海拔、采摘时间、批次与盲测分。她将编号七的产地信息一一填入,又在“采购量”一栏写下“三百斤”。
“这三百斤,按一级中价入仓,半月后复评,若稳定分上升,调为一级上价。”她顿了顿,“另外,编号四的产地,我们先入一百斤试销,观察水路变化。”
四、防伪签的新花样
午后,公所小院里挂起了一条细绳,上面挂满了刻有不同纹路的竹签。青娘拿着一块细砂纸与一盏油灯,对在场的商号掌柜们道:
“这是新的防伪签,编号规则为‘产地缩写-批次-流水号’,共七位。验签三法:看斜纹、摸边角、灯照隐线。”
她当场演示:将竹签倾斜45度,可见一道极细的暗纹;用指腹轻摸右下角,有一处细微的凹点;再以灯映照,能看到隐藏的“青记”二字水印。
“公所今日起启用‘双簿制’。”她又取出两本簿册,“蓝色封皮为‘流通簿’,记录每签的流向;红色封皮为‘纠纷簿’,专记异常与处理结果。”
李掌柜点头:“票号将以此为授信依据。记录越完整,信用额度越高。”
沈行舟补充道:“为避免有人私自刻印,公所设‘签模双锁’,由两家不同的刻铺分段制作,最后在公所合拢。”
五、小茶商的“一签两卖”
未时过半,一个姓周的小茶商匆匆赶来,面色发白:“青掌柜,我的一票茶在清风渡被人冒领了!封签还在我手上,可货已经没了。”
青娘先让他冷静,取出他的封签与流通簿。她发现封签编号与簿册登记一致,但签背的“斜纹断点”位置不对——真品断点在左数第三格,而他这张在第二格。
“这是高仿。”她笃定道,“有人仿了签,但没掌握断点的准确位置。”
沈行舟立刻分派:“阿成,去清风渡驿站调当日交接簿;我去码头查搬运工头的收条。”
青娘则翻开红色的“纠纷簿”,在第一页写下“一签两卖”四字,又记下时间、地点、涉事人员与封签编号。她抬头对周掌柜道:“你先回去,把当日随行人员、茶箱特征一一写清,公所今晚派人去你铺里核验。”
六、追查与设局
傍晚,信息陆续回传。阿成带回了清风渡的交接簿,上面有一行潦草的签名,与周掌柜的笔迹有九成相似,但“舟”字的一撇收得太快。沈行舟则在码头找到了一个可疑的工头,工头承认收过“周掌柜”的茶,但描述的茶箱颜色与周掌柜铺里的不一致。
青娘将信息拼在一起,心中有了底:有人仿了封签,又模仿周掌柜的笔迹在交接簿上签名,冒领了茶。她对沈行舟道:“明日,我们在清风渡设一个局。”
“怎么设?”
“公所发一张‘补签’,盖临时印,让周掌柜亲自送去清风渡。同时,我们提前知会驿站与码头,凡持‘补签’提货者,必须在公所干事与票号见证下交接。”青娘顿了顿,“真正的冒领者,见补签出现,必会现身。”
沈行舟点头:“好计。”
七、夜谈与心灯
夜深了,公所的灯还亮着。青娘与沈行舟并肩坐在槐树下,桌上放着一壶新泡的春茶。风从树叶间穿过,带来阵阵清香。
“今日的盲测,算是开了个头。”青娘道,“以后每一季,我们都这么做。标准一旦立住,茶路就不会再被情绪与谣言左右。”
“嗯。”沈行舟看着她,“你这一步,走在所有人前面。”
青娘摇头:“不是前面,是大家都该走的路。只是我先走了一步。”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递给沈行舟:“这是我草拟的‘茶路标准文本’,把盲测方法、防伪签规则、互助簿格式都写在里面。若能得到府衙与票号的认可,我们就把它印成小册子,发给每一家商号。”
沈行舟接过,认真看完,抬头时眼中带着笑意:“你这是要把‘规程’变成‘制度’。”
“是。”青娘点头,“规程是我们自己的,制度是大家的。”
沈行舟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青娘,等这件事了了,我想回一趟北方。不是走,是去把那边的商号也拉进这个制度里。”
青娘看着他,眼中有光:“好。你去北方,我守南方。我们把这条茶路,从南到北,串成一条线。”
八、尾声
第二日清晨,公所的门一打开,便有茶商陆续而来。有人来打听盲测的结果,有人来领取新的防伪签,也有人只是来看看公所的新牌匾。青娘与沈行舟忙而不乱,一一接待,按规程处理。
午后,府衙派人送来一块小匾,上书“公正可依”四字。青娘与沈行舟亲自将牌匾挂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牌匾上,金光点点。
挂上牌匾的那一刻,青娘忽然觉得,自己从梅雨断供时的迷茫,到今日的笃定,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她转身看向沈行舟,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言语,却彼此都懂。
茶路漫长,风雨仍在。但只要他们携手,只要还有一盏灯为他们亮着,就没有走不完的路,也没有渡不过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