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卷着城隍庙前的幡旗，簌簌声里混着商户们的议论。青娘昨日提出的商路共享、互助基金与集中市集三大提议，已由伙计们抄录成数份告示，贴在了街巷要道。此刻她站在染布庄门口，看着陆续聚拢的人群，手心竟微微有些发热——这是她继倡议结盟后，第二次如此笃定地推行关乎所有商户的计划，成败全看今日的人心向背。
“青娘姑娘，你说的商路共享，真能把南下的驿站位置都告诉咱们？”率先开口的是杂货铺的刘掌柜，他年纪近五十，做了半辈子小生意，一直想把本地的酱菜卖到江南，却苦于不知路途关卡，迟迟不敢动身。他挤在人群前排，眼神里满是急切与怀疑。
青娘往前站了两步，声音清亮：“刘掌柜放心，沈公子已让人整理好南下陆路的详细图谱，包括每处驿站的间距、能否补给、有无劫匪常出没的地段，甚至连哪些关卡查验宽松、哪些需要提前备齐文书，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只要加入行会，签字画押后就能领一份，后续商队更新信息，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话音刚落，沈行舟便带着两个管事走上前，手里捧着一叠装订好的图谱样本。他抽出最上面一本展开，阳光下，宣纸上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的路线清晰分明，驿站旁还注着“可容十匹马车”“有井水”等小字。“这是我商队三次南下的经验汇总，”沈行舟的声音沉稳有力，“上次咱们商队在黑石坡遇到劫匪，就是靠提前得知消息改了路线才躲过一劫。这些信息，比金银还管用。”
刘掌柜凑过去细看，手指顺着图谱上的路线慢慢划过，嘴角的皱纹渐渐舒展：“若是真有这个，我下个月就敢雇辆马车送酱菜去江南！”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做干货、茶叶生意的商户也动了心，纷纷七嘴八舌地打听入会的具体流程。
这时，人群后排传来一声质疑：“互助基金要抽一成利润？我这布庄生意本就清淡，若是再抽成，日子可没法过了！”说话的是城西的张掌柜，上次他因掺卖次等布被青娘点破，心里虽服软，却仍对需“出钱”的规矩存着抵触。
青娘早料到会有此疑问，她平静地看向张掌柜：“张掌柜，这一成利润是自愿缴纳，并非强制。而且我已和温公子商议好，基金账目由钱庄和官府共同监管，每月初三在城隍庙前公示，每一笔收支都清清楚楚。您想想，若是哪日您的染坊遭了火灾，或是布料被偷，基金就能帮您周转；上次粮价暴涨，王老板若有基金帮扶，也不用急得四处借贷了。”
温景然适时上前，手里拿着知府大人签署的监管文书：“知府大人已下令，让户房的师爷负责核对基金账目，钱庄则管着银两存放。若是有人发现账目不清，可直接到府衙举报。此外，缴纳利润分成满一年的商户，将来申请帮扶时，额度能比新入会的多两成。”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温家也会带头缴纳，先捐五百两作为基金本金。”
这话如一颗定心丸，让不少犹豫的商户安了心。粮铺的王老板当即开口：“我捐两百两！上次青娘姑娘帮我稳住粮价，这份情我记着。再说这基金能保咱们生意安稳，值当！”染坊的陈师傅也附和：“我这染坊每月能赚些银子，抽一成不算什么，就当买个保障了！”
张掌柜看着众人踊跃的样子，又想起上次自己掺假被揭穿时，是青娘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终究松了口：“那我也自愿缴，只是我生意小，先按半年缴行不行？”青娘笑着点头：“自然可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这份心，怎么缴都成。”
解决了基金的疑虑，集中市集的提议很快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绸缎庄的李掌柜抚着胡须问道：“青娘姑娘，市集每月初一、十五开，摊位真的不收钱？还有，若是外地商户带的货物多，没地方放怎么办？”
“摊位分文不收，”青娘肯定地说，“温公子已向官府申请，把城隍庙前的空场划为固定市集区域，还雇了杂役负责清理场地、维持秩序。至于货物存放，咱们在城隍庙偏殿租了三间空房当临时货仓，入会商户可免费存放货物三天，超过三天也只收少量保管费。”她看向沈行舟，“江南的苏掌柜昨日已答应入会，下月初一就会带绸缎过来；沈公子联络的回纥商户，也会运香料和皮毛赶来。到时候，咱们这儿既有本地的染布、酱菜，又有江南的绸缎、塞北的皮毛，客人自然愿意来。”
“那可太好了！”李掌柜眼睛发亮，“我这绸缎庄的货，正好能和江南的苏掌柜互补，说不定还能换些江南的新式花样回来！”旁边的茶铺掌柜也笑道：“我家的茶叶若是能被异域商户看中，卖到回纥去，那生意可就做大了！”
议论声里，忽然有人高声问道：“青娘姑娘，入会要找两个老商户担保，可我们这些新开店的，没认识几个老商户怎么办？”说话的是个年轻后生，名叫林小乙，刚开了家胭脂铺，生意还没站稳脚跟。
青娘早有考量：“若是找不到担保，可先由行会派人查验资质，确认货物合格、无欺行霸市的记录，再缴纳少量保证金，就能先入会观察三个月。三个月内若遵守规矩，保证金全额退还，也不用再找担保。”她看着林小乙，“林掌柜，你这胭脂铺的用料若是干净，符合咱们的标准，今日就能让陈师傅和王老板帮你做临时担保，先领份商路图谱回去看看。”
陈师傅和王老板当即点头：“没问题！林掌柜看着实在，咱们信得过！”林小乙又惊又喜，连连作揖道谢，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
人群中渐渐响起赞同的声音，不少商户已急着要入会登记表。沈行舟的管事早把登记表和笔墨备好，铺在临时搭起的长桌上，商户们排着队签字画押，场面十分热闹。张掌柜犹豫片刻，也走到桌前，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刘掌柜拿着刚领到的商路图谱，翻来覆去地看，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林小乙则跟着陈师傅去查验胭脂用料，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温景然则被几个商户围着，询问基金缴纳的具体方式和账目公示的细节，他一一耐心解答，语气温和却条理清晰。沈行舟忙着核对商户信息，时不时还要回应外地商户传来的问询书信，虽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意。
青娘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景象，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走到城隍庙的石阶上，看着远处往来的行人，忽然想起年初联盟刚成立时，大家还因信任问题争执不休，如今却能为了共同的目标齐心协力。
“在想什么？”沈行舟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杯水。他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忙了许久。
“在想，咱们的行会，总算能立住了。”青娘接过水杯，浅啜一口，“刚开始还怕大家不认同，现在看来，只要真心为他们着想，就没有聚不拢的人心。”
温景然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刚统计好的入会名单：“已经有四十二家商户签字入会了，其中还有三家外地商户托人送来了登记表。知府大人听说后，特意让人送了块‘诚信兴业’的牌匾，说是等行会正式成立时，亲自过来揭牌。”
青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染布庄的方向，夕阳正洒在“青娘染布庄”的牌匾上，金光熠熠。她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从对抗垄断时的步步为营，到拓商路时的险象环生，再到如今商户们的真心认同，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每一份信任都来得真切。
夜幕降临时，城隍庙前的人群渐渐散去，桌上的登记表已写得满满当当。沈行舟让人把登记表收好，又安排管事连夜整理商路信息，准备明日给新入会的商户送去；温景然则去对接钱庄和官府，敲定基金的存放和监管细节；青娘则留在市集场地，和杂役们一起规划摊位的位置，哪里放布料，哪里放食品，哪里放异域货物，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月光洒在空场上，青娘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蹲下身，抚摸着平整的地面，仿佛能看到下月初一市集上人声鼎沸的模样——江南的绸缎随风飘动，塞北的皮毛泛着光泽，本地的酱菜香气四溢，商户们笑着谈生意，客人们挑着货物，一派繁荣景象。
“累不累？我带了些点心过来。”沈行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刚从茶铺买的桂花糕。温景然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轻轻披在青娘肩上：“夜里凉，别冻着了。”
青娘站起身，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化开。她看着身边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笑道：“你们说，等行会正式成立，南北货都流通起来，咱们这小城，会不会成为大乾最热闹的商埠？”
沈行舟挑眉笑道：“肯定会！我已经和哈玛尔掌柜约好了，下次他不仅带香料，还要带回纥的良马过来，到时候咱们的商队就能更方便了。”
温景然也点头：“我联络了京城的商户，他们听说咱们这儿的行会规矩完善，也有加入的意向。将来，说不定咱们的商路能通到京城去。”
月光下，三人的笑声顺着风飘远。青娘知道，商户们的认同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接下来，他们要筹备行会的成立仪式，要落实三大提议的细节，还要应对可能出现的新问题。但只要他们三人同心，再加上所有商户的支持，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次日清晨，染布庄刚开门，就有商户陆续上门。有的来缴纳基金，有的来领取商路图谱，有的则是来打听市集的筹备进度。青娘和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却始终笑容满面。她看着每一张带着期许的脸，心里更加笃定：人心齐，泰山移，他们的行会，定会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深根，开出最繁盛的花。
午后，苏掌柜的江南商队抵达码头，他一上岸就直奔染布庄，握着青娘的手笑道：“青娘姑娘，我带了二十匹上好的云锦过来，就等下月初一的市集了！江南还有几个商户托我带话，也想加入行会，我把登记表都带来了！”
青娘接过登记表，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商户们的认同，是行会最坚实的根基，也是他们商路拓得更远、格局铺得更广的底气。她知道，属于他们的商业蓝图，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