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原大营的夯土城墙在寒风中初具峥嵘,如蛰伏的巨兽。前线争分夺秒的备战如同绷紧的弓弦,而林浩深知,这张弓能否射出决定命运的一箭,弓身是否坚韧、能否承受住开弓的巨力,全系于后方。
青阳王朝,王都。
昔日繁华的都城,此刻笼罩在一种沉重而肃穆的气氛里。街巷间,谈论的不再是市井趣闻,而是西边的战事,是魔帝那令人窒息的百万魔军。忧虑如同无形的阴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宫议政殿,气氛更是凝重如铁。留守的重臣们个个面有忧色,案几上堆积的,是各地上报的流言蜚语、粮价波动、以及边境州府惶恐不安的急报。
“陛下,仓河府粮仓被毁,虽已紧急调拨,然粮价已涨三成!商贾囤积居奇,百姓怨声载道啊!”户部尚书须发皆白,声音带着急迫。
“陛下!边境数州人心惶惶,举家内迁者络绎于途,道路堵塞,匪患已有抬头之势!”兵部侍郎忧心忡忡。
“更有流言四起,言魔帝大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恐动摇国本!”御史大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
端坐于王座之上的林浩身着玄色统帅袍,虽无帝冕,然其端坐之势,自有渊渟岳峙的威严。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殿中群臣,那无形的威压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慌什么。”林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魔帝兴兵,意在灭我族类。我等若先自乱阵脚,岂不正中其下怀?”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巨大的青阳疆域图前,手指点向西部边境:“传旨!”
“第一,边境三州七十六县,所有百姓,即刻起向内陆‘云梦大泽’周边州郡迁徙!沿途设驿站,供饮食医药,地方官府全力配合疏导安置!所需钱粮,由国库直接拨付,不得摊派百姓分毫!若有官吏胆敢借此盘剥,立斩不赦!”
“第二,开‘永丰’、‘常平’等十大官仓!即日起,于各州府设立平价粮铺,按战前官价足量售卖!着镇抚司严查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一经查实,家产充公,主犯枭首示众!”
“第三,”林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穿透殿宇,仿佛要传遍整个青阳,“通告全国!凡我青阳热血男儿,年满十六,体魄强健者,皆可至各地征兵点投军!入联军者,即为我人族英烈袍泽!其家眷,免赋税五年!其父母,由地方官府赡养!其子女,由官学抚育!阵亡者,抚恤十倍!英魂入忠烈祠,永享香火!”
王命如雷霆,瞬间传檄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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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城西,最大的征兵点。
人潮汹涌!几乎将宽阔的校场挤得水泄不通。队伍从点兵台一直蜿蜒到几条街外。有粗布麻衣的农夫,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有满脸风霜的商贩,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少年,努力挺直着单薄的胸膛。
点兵台前,负责登记的军官嗓子早已嘶哑,手中的笔却一刻不停。
“姓名?籍贯?年龄?”
“张大山!青石镇张家沟!二十三!”
“李水生!临江府码头!十九!”
“赵书文!王都城南!二十!读过三年私塾,会记账!”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青年大声道,脸色因激动而涨红。
队伍中段,一个身形瘦削、最多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的粗布旧衣,紧紧攥着一块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粗糙铁牌。他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轮到他时,他猛地将铁牌拍在登记桌上,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
“王小石!落日原,先锋营,伙头军王铁柱的儿子!我爹……我爹的军牌在这!他死在落日原了!我要参军!我要替他报仇!杀光那些魔崽子!”
少年的嘶吼,让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落在他和他手中那块染血的军牌上。负责登记的军官看着少年通红的、燃烧着仇恨与悲痛的双眼,又看了看那块军牌,沉默了一瞬,随即重重在名册上写下名字,嘶声道:“王小石!落日原英烈之后!准!入新兵营!”
“谢……谢大人!”少年王小石猛地挺直腰板,胡乱抹了一把脸,抓起军牌死死攥在手心,眼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样的场景,在青阳王朝大大小小数百个征兵点同时上演。父送子,妻送郎,兄送弟。悲壮与热血交织,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免赋五年的承诺,更是给了无数贫寒之家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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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陆,云梦大泽边缘,新规划的“安民”三郡。
昔日略显荒凉的土地上,此刻热火朝天。一片片简易却规划整齐的临时居所正在拔地而起,用的都是砍伐来的粗木和夯实的黄土。远处,新开垦的田亩如同巨大的棋盘,向着远方延伸。
陈武一身便装,风尘仆仆,正站在一处高坡上指挥调度。他不再是那个只懂阵法的将军,此刻更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民政官。
“那边的排水沟再挖深半尺!雨季快到了!”
“木料!木料往三号安置区送!那边的老人和孩子多!”
“种子!登记清楚!按户人头分发!粟米、麦种、还有耐寒的薯蓣苗,都备足了!”他声音洪亮,条理清晰。
一群刚刚抵达、脸上还带着惊惶与疲惫的边境移民,领到了用麻袋装好的种子和几件简单的农具。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颤抖着抓了一把饱满的粟米种子,又看了看脚下明显比边境老家肥沃松软许多的黑土地,浑浊的老眼瞬间湿润了:“好地……真是好地啊!这……这真是给我们种的?”
旁边负责分发的小吏笑着大声道:“老人家!当然是!朝廷说了,这地分给你们,头三年免租!安心种!明年,保准是个丰收年!饿不着咱们!”
老农紧紧抱着种子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王都的方向重重磕头:“谢陛下天恩!谢林统帅活命之恩啊!”
不远处,一群穿着明显与青阳人不同的厚实皮袄、脸上带着高原红和风霜痕迹的汉子,簇拥着一位魁梧的首领,径直走到陈武面前。为首那人,正是雪域降部的头人,巴图尔。
巴图尔右手抚胸,对着陈武行了一个雪域部族的礼节,声音洪亮,带着雪域人特有的直爽:“陈将军!我们雪域的汉子,不怕冷,不怕死!听说魔崽子的大军要来了?青阳王庭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活路!这份恩情,雪域汉子记在心里!”
他指着北方连绵的、此刻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脉:“那条‘寒鸦道’,我们熟!像熟悉自己的手掌!魔崽子要是想从北边绕过来偷袭,得先问问我们雪域的刀和弓箭答不答应!请将军转告林统帅,雪域降部三万男儿,请命驻守北部防线!人在,防线在!”
陈武看着巴图尔和他身后那群眼神坚毅、如同雪原孤狼般的汉子,心中一股热流涌过。他重重拍了拍巴图尔的肩膀:“好汉子!这话,我一定带到!北部防线,就拜托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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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深处,御书房。
烛火摇曳。林浩并未休息,正伏案审视着一张摊开的巨大地图。地图之上,从落日原大营到青阳腹地,几条用醒目的朱砂标出的路线蜿蜒曲折,沿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粮仓、驿站、隘口、河流渡口。
李铁,这位林浩麾下最擅长后勤保障的干将,正躬身站在一旁,指着地图详细解说:“……统帅请看,此为主干线‘龙脊道’,沿途设八大转运仓,由焚天‘赤焰骑’精锐分段押运。另辟三条辅线‘虎跃’、‘鹰扬’、‘龟甲道’,互为犄角,一处遇袭,三处可援。所有桥梁、渡口,皆由工兵营设下暗桩机关,必要时可毁断阻敌。另设三支‘游隼’快速反应车队,配备轻弩与火油弹,专司清剿小股流窜之敌,确保粮道血脉畅通!”
林浩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最终点了点头:“很好。粮道乃生命线,不容有失。李铁,此事关乎全军存亡,交给你,我放心。”
“末将定不负所托!人在粮道在!”李铁挺直腰板,眼中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决心。
就在此时,识海中沉寂的战魂录玉册,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而磅礴的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一切阴霾。
【民心凝聚监测:】
【全国适龄男子参军比例:激增!】
【当前联军新增兵员(青阳):五十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人!(持续增长中…)】
【民心向背指数:99%(万众一心,同仇敌忾!)】
【王朝国运龙气凝实度:98%(龙气升腾,气运如虹!)】
冰冷的数字,却传递出最滚烫的力量!五十万新血!几乎倾尽青阳一国之力的支持!那98%的凝实龙气,如同无形的巨盾,又如同奔涌的江河,让林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亿兆黎民的力量加持己身!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清冷夜露气息的姚若曦走了进来。她看着林浩眼中那尚未完全敛去的、如同实质般的金色龙影,以及他眉宇间那份因后方稳固而沉淀下来的从容,眼中闪过一丝柔情与骄傲。
“西边最新传讯,”姚若曦的声音轻柔却清晰,“魔军先锋已出葬魂关,日夜兼程。斥候回报,魔气遮天,行军队伍绵延百里,望不到尽头。”
林浩抬起头,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那里仿佛倒映着西方那片翻滚的魔云。然而,他心中再无半分沉重,只有一片澄澈的战意。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王都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那是他的根,是他力量的源泉。
“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不破之盾。”林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魔帝欲以百万魔军压垮我人族脊梁?他错了。”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落日原大营。”
“他面对的,是亿兆生民汇聚的意志,是薪火相传、永不屈服的……人族气运!”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林浩挺直的背影上,与王都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一股无形的、磅礴的信念,如同沉睡的巨龙,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