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的乡村,白日里是极美的。山峦起伏如女人凹凸有致的大灯和臀部,稻田在阳光下铺开一片翠绿,风吹过时便荡起粼粼的波纹。竹林掩映下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小河清澈见底,鱼虾在水草间嬉戏游弋。这般田园景致,却不知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诡秘。
刘二狗是村里出了名的胆大包天,三十出头,一身蛮力,说话粗声大气,最爱在茶馆里吹嘘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老子怕个锤子!鬼来了都要给老子点烟!”
这话说多了,终究招来了祸事。
那日傍晚,刘二狗从镇上吃酒回来,已是醉醺醺的状态。天色暗得比往常早,月亮被乌云遮得严实,乡间小路漆黑一片。同行的王老五劝他:“二狗,今晚莫走老坟山那条路咯,听说最近不太平。”
刘二狗喷着酒气,不屑地摆手:“龟儿子才绕路!老子偏要走那条路,看哪个短命鬼敢拦老子!”
说罢,他一个人摇摇晃晃踏上那条穿过老坟山的小径。这条路平日白天走的人也不少,但夜晚却鲜有人行。两旁老树盘根错节,枝桠交错如鬼爪伸向天空,即便盛夏时节也透着一股阴凉。
走着走着,刘二狗酒醒了大半。四周静得出奇,连平日里聒噪的蟋蟀都噤了声。只有风穿过竹林发出的簌簌响动,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妈的,今天咋这么安静。”刘二狗自言自语壮胆,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
正走着,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白影晃动。刘二狗眯起眼睛细看,似乎是个穿着白衣服的人站在路中央。
“哪个在那装神弄鬼?”刘二狗吼道,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异常响亮。
那白影不答话,只是缓缓转过身来。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照出一张模糊的脸庞,看不真切五官,只觉得白得吓人。
刘二狗心里发毛,但想起自己平日吹的牛,硬着头皮上前:“喂!你娃是哪个?半夜三更站路中间吓唬哪个?”
那白影忽然抬手,指向旁边一条刘二狗从未注意到的小岔路。这条小路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若不是特意指向,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指啥子指?老子要直走回家!”刘二狗骂道,心里却越发忐忑。
白影依然不语,只是固执地指着那条小路。刘二狗注意到那手指异常细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日你妈哦,老子偏不信邪!”刘二狗嘴上虽硬,脚步却不由自主转向那条小路。他暗自吃惊,自己的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直往那条陌生小路上迈。
一踏上那条小路,刘二狗就后悔了。这条路与他平日走的完全不同,两旁尽是半人高的荒草,远处隐约可见几座荒坟的轮廓。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草丛沙沙作响,那声音不像风吹,倒像是有人在草里蹑手蹑脚地行走。
“妈的,今天是撞到鬼了。”刘二狗嘟囔着,回头想找那条主路,却发现来路已被浓雾笼罩,根本看不清退路。
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盘算着这条小路或许能绕回主路。越往前走,雾越浓,几乎看不清一丈外的景物。偶尔有黑影在雾中一闪而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哪个在那?出来!”刘二狗喊道,声音已不如先前洪亮,带着几分颤抖。
无人应答,只有回声在雾中荡漾,变得扭曲怪异。
正走着,前方雾中又出现那个白影,依然伸着那根细长得不像人的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这次指的是一条更窄的小径,几乎被荒草淹没。
“你龟儿子到底要指到哪里去?”刘二狗破口大骂,试图用骂声驱散心中的恐惧。
白影依旧不语,只是那手指固执地指着。刘二狗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自己走向那条更荒凉的小路。他拼命想抵抗,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由自主地迈向前去。
这条路比先前更加阴森。两旁开始出现歪斜的墓碑,有些已经断裂,上面的字迹模糊难辨。老树枝杈扭曲,形态怪异,在雾中看去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
刘二狗浑身冷汗直冒,酒早已全醒。他想起老人们常说的“鬼指路”——若是夜行遇鬼指路,万万不可跟随,否则会被引向阴间,再也回不来。
“完球了,今天真的撞鬼了。”刘二狗心里叫苦不迭,悔不该当初夸下海口。
雾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刘二狗只能凭感觉往前走,不时被脚下的树根碎石绊得踉跄。忽然,他听到前方传来细微的哭声,像是个女子在啜泣。
“哪个在哭?”刘二狗颤声问道。
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笑,那笑声飘忽不定,时远时近,听得人头皮发麻。
刘二狗加快脚步,想尽快穿过这片诡异的地方。不料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落,“噗通”一声掉进一个浅坑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四下一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坑的形状大小,分明是一座荒坟的墓穴!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棺木已经腐朽,但他手上沾满了污黑的泥土,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
“妈呀!”刘二狗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出了墓穴,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这时,那个白影又出现在前方,依然伸着那根苍白的手指,指向雾深处。
刘二狗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祖宗诶,我错咯!我不该乱说话!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我回去吧!”
白影似乎顿了顿,那根手指微微颤抖,却仍固执地指着前方。
刘二狗别无选择,只得继续跟着指引往前走。此刻他已完全迷失方向,不知身在何处,只能寄希望于这个“鬼指路”最终能放他一条生路。
道路逐渐开阔,雾气稍散。刘二狗隐约看见前方有几点火光闪烁,心中稍安,猜想或许是到了某处人家。
走近些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人家,而是几盏飘忽的白色灯笼,挂在一片荒坟之间。每座坟前都站着一个模糊的白影,静静地,无声地。
刘二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从未见过的坟地中央,而那些白影正缓缓向他聚拢。
“你们...你们要干啥子?”刘二狗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白影们不答,只是齐齐抬起手,指向同一个方向。刘二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雾中隐约现出一口古井的轮廓。
那口井看起来年代久远,井口石栏已经破损,井台上布满青苔。不知为何,刘二狗感到那口井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不...不去...”刘二狗喃喃自语,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向古井。
越是靠近,越是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从井中冒出。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府。
白影们无声地围拢过来,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刘二狗困在井边。他们的手指一致指向井口,似乎在催促他向下看。
刘二狗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向井中望去。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渐渐地,井水中似乎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脸苍白浮肿,双眼空洞,分明是一张溺死者的脸!
更可怕的是,那张脸竟有几分像他自己!
“啊!”刘二狗惊叫一声,猛地后退,却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块半埋土中的石碑。碑上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刘”字。刘二狗心里一惊,用手拂去泥土,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
当看清碑上文字时,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上面赫然刻着他的名字“刘二狗”,以及生卒年月。卒年正是今年!
“不可能!这不可能!”刘二狗疯狂地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这时,那些白影发出阵阵低吟,声音凄楚悲切,在夜空中回荡。刘二狗抱头蹲下,几乎精神崩溃。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说大话!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他痛哭流涕,连连磕头告饶。
忽然,一阵狗吠从远处传来。白影们似乎骚动起来,开始渐渐消散。雾气也开始消退,四周景物逐渐清晰。
刘二狗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就在老坟山的出口处,离主路只有几步之遥。
他连滚带爬地奔上主路,发疯似的往家跑,一路上不敢回头。
回到家后,刘二狗大病一场,整整躺了半个月。病愈后,他像变了个人,再也不吹嘘自己胆大,晚上更是不敢独自出门。
后来村里老人告诉他,老坟山那片以前有个爱指路的鬼,专门捉弄夜行吹牛的人。若是跟着指路鬼的方向走,就会被引到自己的坟前,看到自己的死期。
“那你娃算是命大哦,”老人抽着旱烟说,“村犬叫得及时,不然你就回不来咯。”
刘二狗听后冷汗直流,自此再也不敢夜行老坟山,逢人便劝:“莫走夜路,莫说大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哟。”
自贡的乡村依然美丽如画,但在那宁静的表象下,谁知道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诡秘?每当夜幕降临,雾气升起,或许又有人在某条小路上,见到了那个苍白的指路鬼...
而刘二狗至今仍时刻提醒自己:人间有路,阴司也有路,走错了,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