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有个坝子叫杨家坝,四面环山,一条小河蜿蜒穿过,竹林掩映,水田如镜。七八月间,稻子黄了,空气中弥漫着稻香和泥土的气息。坝子里大多人家姓杨,只有少数外姓人,李再兴就是其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李再兴本不是杨家坝的人,是四十多年前被人遗弃在坝子后山竹林里的婴孩。当时杨老倌夫妇上山采笋,听见婴儿啼哭,循声找去,发现一个襁褓中的男婴被放在竹篮里,篮子里有张字条,只写了“李”字。老两口心善,当时还没有儿女,便抱回家养了起来,取名“再兴”,盼他给家里带来兴旺。
二十年过去,李再兴长成了壮实小伙,杨老倌夫妇作主,把自家闺女杨秀英许配给了他。如今李再兴四十出头,媳妇杨秀英比他小两岁,就住在坝子西头那间土墙房里,俩人有个儿子,去城里读高中了,一年只回家两趟。
这天逢场,李再兴一早就挑着担子去镇上卖箩筐。他手艺好,编的竹器结实又精巧,总能卖个好价钱。太阳快落山时,他才揣着挣来的几十块钱,晃晃悠悠往家走。
“你个砍脑壳的,咋个这么晚才回来?”杨秀英站在院坝前,双手叉腰骂道。她虽年近四十,但身材丰满,眉眼间还留着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李再兴嘿嘿一笑,凑上前去掐了一把媳妇的屁股:“想我了嗦?”
“爬开哦,一身臭汗。”杨秀英啐了一口,“饭在锅里热起嘞,快点吃,吃了洗澡。”
夫妻俩吃过晚饭,天已黑透。山里夜晚凉快,蛙声虫鸣不绝于耳。李再兴洗过澡,光着膀子坐在院子里吸水烟筒,望着满天繁星发呆。
“秀英,明天我去后山砍点竹子,家里的存货不多了。”李再兴吐出一口烟圈说道。
杨秀英正在灶台前刷锅,一听这话,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后山?你说的是黑竹沟那边?”
“嗯呐,那边的竹子好,韧性足。”
“你莫去那边嘛!”杨秀英放下锅刷,走到丈夫身边,“那边邪门得很,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就是在那边竹林里被捡到的,老辈子都说,那边不干净。”
李再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那是迷信,我去了多少回了,屁事没得。”
“反正你莫去,要去就去小岗山那边砍。”杨秀英坚持道。
“小岗山的竹子咋个能和黑竹沟的比嘛!”李再兴有些不耐烦,“你个婆娘家懂个锤子。”
杨秀英来了气,一把揪住李再兴的耳朵:“你吼啥子吼?老娘还不是为你好!黑竹沟那边天黑得早,路又陡,你要是出了事,哪个来管我?”
李再兴疼得直咧嘴,连连求饶:“哎哟哎哟,轻点嘛!好好好,听你的,去小岗山行了嘛!”
杨秀英这才松手,又觉得不解气,在他光溜溜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这还差不多。进屋睡觉,明天早点起来。”
夜深了,夫妻俩躺在床上。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漏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李再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惦记着黑竹沟那些上好的竹子。他盘算着,要是用那里的竹子编箩筐,能多卖不少钱。想着想着,他的手不老实起来,摸向身边的媳妇。
“做啥子?”杨秀英其实也没睡着,一把打开他的手。
“做啥子,你不知道?”李再兴涎着脸又凑上去,“反正都醒起嘞,不如耍一哈。”
杨秀英转过身来,瞪着他:“你龟儿子一天到晚就想这些。我给你说,不准去黑竹沟,听到没得?”
“晓得嘞晓得嘞,说不去就不去嘛。”李再兴一边敷衍,一边伸手解她的衣扣。
杨秀英半推半就,嘴里还嘟囔着:“轻点哈,莫把老子的衣服扯烂了...”
云雨过后,两人浑身是汗。山里夏夜虽然凉快,但土墙房不透气,还是闷得很。杨秀英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去舀瓢水来,渴死了。”
李再兴光着身子下床,到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自己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递给媳妇。
杨秀英接过水瓢,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该不会明天趁我赶场,偷偷去黑竹沟嘛?”
李再兴心里咯噔一下,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但嘴上却说:“咋个会嘛,答应你了就不去。”
杨秀英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没再说什么,只是咕咚咕咚把水喝完,倒头睡了。
第二天一早,杨秀英果然要去邻村赶场卖鸡蛋。临走前,她又叮嘱一遍:“记到起,不准去黑竹沟哈!”
李再兴连连点头:“晓得嘞,你放心去嘛。”
等媳妇一走远,李再兴就扛起砍刀和绳子,直奔黑竹沟而去。他心里盘算着,快去快回,赶在媳妇前头回家,神不知鬼不觉。
黑竹沟离坝子有五六里路,要翻过两个山头。山路崎岖,但李再兴走惯了,脚步轻快。清晨的山林格外清新,露珠在蜘蛛网上闪闪发光,画眉鸟在竹林里叽叽喳喳。
快到黑竹沟时,李再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刚才还有鸟叫声,现在却一片死寂。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自己吓自己。”李再兴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黑竹沟的竹子果然长得好,又高又直,青翠欲滴。李再兴选了好几根粗壮的,挥刀砍下。他是老手,不到一个时辰就砍够了需要的竹子,捆好准备下山。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沟深处有一片特别茂密的竹林,竹身呈深紫色,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李再兴从没见过这种竹子,心想要是能砍几根回去,编出来的家伙一定很特别。
他放下捆好的竹子,向沟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空气也凉了下来。终于,他来到了那片紫色竹林前。
这些竹子长得异常整齐,仿佛有人精心种植的一般。李再兴伸手抚摸竹身,手感冰凉光滑,不像普通竹子那样粗糙。
“真是好竹子。”李再兴啧啧称奇,举起砍刀就要砍。
突然,他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哪个?”李再兴喊道,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多心了,又举起砍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又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声音若有若无,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
李再兴放下刀,竖起耳朵仔细听,声音又消失了。
“见鬼了。”他嘟囔一句,决定赶紧砍完竹子走人。
这一次,他顺利砍下了一根紫竹。竹子倒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就在同时,他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女人的轻笑声,很近,仿佛就在身后。
李再兴猛地转身,依然什么也没看到。他感到脊背发凉,决定不再久留,扛起那根紫竹就往外走。
说来也怪,明明来时的路很好认,现在却觉得陌生起来。李再兴加快脚步,想尽快走出这片竹林。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在变化,来时可没有这么多岔路。
他在竹林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之前砍好的那捆竹子。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他吓了一跳,没想到在沟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李再兴扛起竹子,急匆匆往家赶。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山路两旁的树木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随风摇曳,仿佛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