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梨花村正值花季,家家户户的梨树都开了花,远远望去,整个村庄像是被白云轻轻托起。周大明扛着锄头,沿着山间小路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闭着眼也能摸回家。
“死鬼,又死哪儿去了?天黑了才知道回来!”王秀花站在院门口,叉着腰,粗着嗓子喊道。
周大明嘿嘿一笑,凑近媳妇身边,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咋了,想我了?”
“去你的!”王秀花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眼角却带着笑意,“洗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还是我媳妇疼我。”周大明凑过去又要亲,被王秀花笑着推开了。
“老不正经的,让孩子们看见像什么话!”
晚饭后,夫妻俩坐在院子里乘凉。梨花村的夜晚格外宁静,只能听见几声犬吠和虫鸣。
“村长今天找我了,”周大明抽着旱烟,慢悠悠地说,“后山的葬花岭,那片荒地,政府打算承包出去,问咱家要不要。”
王秀花一听来了精神:“真的?那片地可不小啊,要是能包下来种果树,过几年准能赚一笔。”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周大明顿了顿,“那地方邪门,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秀花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些。再说了,十里八乡就那片地一直荒着,多可惜啊。”
“老一辈都说那地方不干净,晚上常有鬼火。”
“那是磷火!科学都讲了,地下有骨头什么的就会冒出来。”王秀花说着,手却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搓了搓。
周大明笑了:“刚才是谁说不信邪的?”
王秀花瞪了他一眼:“我这是...讲科学!明儿个咱就去看看,要是土质好,就包下来。”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便上了葬花岭。这片山岭离村子有两里地,形状奇特,像是一个巨大的碗倒扣在地上。岭上树木稀疏,杂草却长得异常茂盛,尤其是岭顶那片,绿得发黑。
“奇怪了,这地方没人施肥,草怎么长得这么好?”王秀花拔起一根草,发现根部带着暗红色的泥土。
周大明用锄头刨了刨土,越刨眉头皱得越紧:“这土颜色不对啊,怎么是红褐色的?”
“管他什么颜色,能长庄稼就是好土。”王秀花满心想着未来的果园,“走,去山顶看看。”
两人爬到岭顶,发现山顶有一处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凹陷处的泥土更加松软,踩上去有种奇怪的弹性。
“当家的,你看这是啥?”王秀花从土里捡起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已经发黑的金属片,上面隐约有花纹。
周大明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像是衣服上的扣子,又不太像。”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王秀花突然打了个寒颤:“这风怎么阴森森的,大夏天的这么凉。”
周大明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这风不仅凉,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像是铁锈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走吧,明天我带点土回去让农技站看看。”周大明把那个金属片放进口袋,拉着媳妇下了山。
几天后,周大明正式承包了葬花岭。村里几个老人劝他再想想,说那地方不吉利,但看到合同已经签了,也只能摇头作罢。
动工第一天,周大明请了村里几个壮劳力帮忙清理杂草。奇怪的是,微耕机犁地的时候,总感觉土地特别“沉”,过了一会,其中一个小伙的犁头被什么东西卡住。
“大明哥,你这地底下怕不是有石头吧?”一个小伙子问道。
“不会啊,这土质软得很。”周大明亲自操作犁机,果然没走多远就卡住了。他下车查看,发现犁刀上挂着一截已经腐烂的木头。
“这像是棺材板啊。”一个年长的村民凑过来看后脸色大变。
这话一出,帮忙的人都围了过来。大家传看着那截木头,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该不会是乱葬岗吧?”有人小声说。
周大明强装镇定:“胡说什么,可能就是以前谁家迁坟落下的。继续干活!”
但接下来的发现让所有人都闭了嘴。犁地机又往前走了几米,突然从土里翻出个白色的东西,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大家走近一看,竟然是人的头骨!
“造孽啊!这是惊扰了先人啊!”老村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工人们纷纷丢下工具就要下山,周大明好说歹说,答应请道士来做场法事,又每人加了一百工钱,才勉强留住他们。
消息传回村里,王秀花坐不住了,立刻上山查看。当她看到那些被翻出来的白骨时,脸都白了。
“当家的,这...这可咋办啊?”
周大明抽着烟,眉头紧锁:“已经请了张道士,明天就来做法事。等法事做完,把这骨头好好安葬就是了。”
王秀花心里发毛,但又舍不得已经投进去的钱:“你说,这底下会不会是古墓?要真是,咱可就发了!”
“妇人之见!要是古墓,政府早就来勘探了。”周大明虽然这么说,眼里却闪过一丝希望。
第二天,张道士带着法器上了山。这位老道士在十里八乡颇有名望,他先在岭上走了一圈,然后点燃香烛,闭目祈祷。
突然,张道士手中的罗盘疯狂转动起来,他脸色大变:“此地大凶!怨气冲天啊!”
周大明心里一沉:“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张道士指着葬花岭的形状:“你看这山岭,像不像个坟包?这凹陷处,正是聚阴之地。下面埋的,恐怕不是寻常死人啊。”
王秀花吓得直往丈夫身后躲:“那...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做法安抚,然后不再动土,让亡者安息。”张道士严肃地说。
周大明犹豫了,前期投入已经花了他大半积蓄,现在放弃,损失太大了。
“道长,能不能做场法事超度一下?地我还是得用啊。”
张道士摇头叹息:“执意动土,必遭横祸。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收起法器,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当晚,周大明和王秀花都睡不着觉。
“当家的,要不...算了吧?”王秀花缩在丈夫怀里,“那张道士说得怪吓人的。”
周大明心里也打鼓,但嘴上还是硬着:“别自己吓自己,明天我再去看看,说不定就是普通的乱葬岗。”
第二天,周大明独自上了葬花岭。阳光很好,岭上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鸟在叫。他走到那个凹陷处,发现昨天翻出来的骨头不见了。
“奇怪,明明放在这里的。”周大明四处张望,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他下意识伸手撑地,却摸到了一个硬物。
扒开泥土,他看清那是一个已经锈蚀的铁环,像是某种镣铐的一部分。铁环上还连着一段骨头,明显是人的手骨。
周大明心里发毛,但还是用锄头继续往下挖。随着泥土被刨开,更多骨头显露出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骨头大多带着镣铐,有的头骨上还有明显的裂痕。
“这得是多少人啊...”周大明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回家后,他把发现告诉了王秀花。夫妻俩一合计,觉得应该报告给乡政府。第二天,乡政府派来了两个工作人员,也不知道啥情况,后来找了市里的人来看,有个县文化局的一看就说可能是古战场遗址。
一周后,一支考古队进驻了梨花村。
随着挖掘的深入,一个惊人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葬花岭下,是一个巨大的万人坑,埋葬着至少上千具尸骨。根据随葬品和镣铐判断,这些人是被集体处决的。
考古队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他告诉周大明,根据史料记载,这里可能是太平天国时期,清军镇压起义后坑杀俘虏或者屠杀平民的地方。
“太平天国失败后,清军为了震慑反抗力量,经常大规模处决俘虏和屠杀汉人平民。”老教授指着一具尸骨上的镣铐说,“这些都是当时的刑具。”
周大明听得心里发凉:“难怪这地方一直这么邪门。”
王秀花更是脸色惨白,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葬花岭以前叫“丧魂岭”,晚上经常有鬼火飘荡,还有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人在哭泣。
考古工作持续了一个月,最终确认这里埋葬着约三千具尸骨,是华东地区发现的太平天国时期最大的万人坑之一。政府决定封闭此地,而周大明也得到了相应的补偿。
一个月后,夫妻俩站在已经平整好的岭顶,心情复杂。
“当家的,你说那些冤魂,现在能安息了吗?”王秀花小声问。
周大明望着远处正在施工的工地,轻轻搂住妻子的肩膀:“不会,不止于此,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他们欠我们汉人祖先的血债罄竹难书。”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带着梨花的清香。奇怪的是,往常那种阴冷和腥味消失了,风变得温暖而柔和。
王秀花突然指着岭下:“你看,那些白点是什么?”
周大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岭下的土坡上,不知何时开满了一片白色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是安魂花,这种花只开在坟地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张道士。他不知何时也上了山,正望着那片花海。
“道长,您的意思是...”王秀花有些紧张。
张道士微微一笑:“安魂花开。这些亡魂,终于等到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夕阳西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周大明看着这片曾经让他恐惧的山岭,突然明白了什么。
死亡与生命,恐惧与尊重,原来都只隔着一层土。葬花岭的万人坑,终于从鬼故事变成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