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德叼着烟,眯眼瞅了瞅西斜的日头,冲屋里吆喝:“王兴翠!你他娘的磨蹭啥呢?再不出发,天亮前赶不到城里了!”
屋里传来一阵叮当响,一个身材微胖但结实的中年妇女提着布袋子气冲冲走出来:“催命啊你!猪饲料不得带点?半路上喂点能增加几斤。”
“增加个锤子!”张有德吐掉烟头,拍了拍身旁的旧皮卡,“咱这老爷车能装下你和三头大肥猪就不错了,还带啥子饲料。”
王兴翠不甘示弱地回敬:“你个龟儿子懂个屁!猪饿了掉膘,一斤少卖两块,你赔我?”
两口子吵吵嚷嚷中,把最后一点家当搬上皮卡后厢。三头肥猪已经被牢牢固定在车斗铁笼里,哼哧哼哧地表达着不满。
夕阳洒在川东这个小村庄上,远处的山峦披上了一层金纱。张有德发动皮卡,引擎发出嘶哑的咆哮,随后缓缓驶出村口。
“这次卖了好价钱,给你买几件衣裳。”张有德瞄了眼身旁的老婆,语气软了下来。
王兴翠哼了一声,眼角却有了笑意:“少来这套,每次都说,哪回兑现了?”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这是他们结婚二十年来特有的交流方式。
天黑透时,皮卡已经驶出百多里地。张有德打算抄近路,拐上了一条鲜有人走的老路。这条路比主路窄得多,两旁树木葱茏,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全部月光。
“这路对头不对哦,咋这么阴森森的。”王兴翠摇下车窗,探出头看了看。
“怕个球!这条路少走半小时,能省不少油钱。”张有德满不在乎,却也不自觉地加大了油门。
树林越来越密,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苍白的光柱,却照不透前方浓厚的黑暗。王兴翠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她悄悄把车窗摇上一半。
“有德,你觉不觉得这路上太安静了?连个虫叫都没有。”
张有德其实也早注意到了,但嘴上不肯认怂:“冬天嘛,虫子都冻死了呗。”
“放你娘的屁,冬天早过了,这都四月了,咋会没虫子?”王兴翠紧张地抓着衣角。
就在这时,皮卡大灯忽然闪烁了几下,随后明显变暗了许多。张有德低声骂了句脏话,拍了拍仪表盘:“这破车,早晚卖了换新的。”
“前面...前面是不是有灯光?”王兴翠突然指着前方。
张有德眯眼看去,果然,在道路尽头隐约有光亮闪烁,看起来像是个集市。他松了口气:“看吧,我说没事,这前面是新村镇地界,估计是镇上的夜市,正好问问路。”
皮卡缓缓驶近,那确实是个集市,规模不大,却人来人往。奇怪的是,所有的灯光都带着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不像普通的电灯,也不像煤油灯的光。
集市上的人穿着也颇为古怪,有穿长衫马褂的,有穿解放装的,还有穿现代衣服的,活脱脱像从不同年代走出来的人。
张有德把车停在集市入口,下车前叮嘱王兴翠:“我下去问问路,你锁好车门。”
王兴翠一把拉住他:“我咋觉得这集市邪门得很,你看那些人走路的姿势,轻飘飘的。”
张有德甩开她的手:“婆娘家就是疑神疑鬼!”
他走向一个蹲在路边抽烟的老头:“老哥,问个路,往水塘县咋走?”
老头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在青白色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直勾勾地看着张有德,却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指向集市深处。
张有德心里发毛,道了声谢就赶紧往回走。回到车边,他拉车门却发现锁死了,敲着窗户低吼:“王兴翠,开门!”
车内的王兴翠脸色惨白,指着车窗外:“有德,你看那些人...他们没有影子!”
张有德猛地回头,果然,在青白色的灯光下,集市上走来走去的人脚下空空如也,一个影子都没有。他顿时汗毛倒竖,拼命拍打车窗:“快开门!日你烂逼!”
王兴翠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打开车门锁。张有德窜上车,立刻锁死所有车门。
“快倒车!离开这个鬼地方!”王兴翠声音发颤。
张有德往后视镜一看,差点魂飞魄散——不知何时,他们车后也站满了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车内。倒车是不可能了。
“咋办?咱被围住了!”张有德额头冒汗,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就在这时,车斗里的猪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那是它们感受到极度恐惧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夫妻俩回头一看,只见三头猪拼命往车斗一角挤,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集市上的人群开始向皮卡缓缓聚拢,他们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往前开!冲出去!”王兴翠尖叫。
张有德猛踩油门,皮卡发出一声咆哮,向前冲去。奇怪的是,人群并不躲闪,而是直接穿车而过!几个身影就那么直直地穿过金属车身,消失在另一侧。
“见鬼了!真他妈见鬼了!”张有德几乎崩溃,拼命踩着油门向前冲。
皮卡在诡异的集市中横冲直撞,不断有身影穿过车身,每次穿过,车内的温度就骤降几分。王兴翠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一股热流从逼里射了出来。
突然,一个穿着民国时期衣服的老太太直接穿过挡风玻璃,“坐”在了引擎盖上。她缓缓转过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
“啊……”王兴翠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张有德也吓破了胆,猛打方向盘,车子差点侧翻。那老太太的身影随即消散不见。
“猪!猪又不叫了!”王兴翠突然发现车斗安静得出奇。
两人壮着胆子回头看去,只见三头猪安静地站在车斗里,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就像——就像集市上的那些人!
“我的猪中邪了!”张有德心痛大于恐惧,这三头猪可是他们家半年的收入啊。
皮卡终于冲出了集市范围,重新驶入黑暗的山路。张有德从后视镜看去,那诡异的集市依然灯火通明,只是迅速远去。
又往前开了十几分钟,确定已经完全离开那个地方后,张有德才把车停在路边,和王兴翠一起大口喘气。
“刚才那是...鬼市吧?”王兴翠颤声问。
张有德没有回答,而是下车查看那三头猪。猪们依然目光呆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哼都不哼一声。
“完了,猪魂被勾走了。”张有德绝望地说。
就在这时,远处村庄传来鸡叫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害怕出车祸,不敢动弹,等了个把小时。第一缕晨光射来,照在车斗上。
奇迹发生了——随着阳光照射,三头猪突然抖了抖身子,眼神恢复了光彩,开始哼哧哼哧地叫唤起来,仿佛刚才的呆滞从未发生过。
夫妻俩面面相觑,既惊又喜。
天亮后,他们遇到早起的农民,一问才知,昨晚他们经过的那片地方,曾经是个村庄,七十年多前村子被烧了,后来偶尔会有夜行人在那里遇到诡异事件,当地人称之为“鬼市”。
“幸好你们车上有猪。”老农说,“畜生能通阴阳,猪又是极阳之物,鬼怪难近。要是你们空车经过,怕是就出不来了。”
张有德和王兴翠听后冷汗直流,不敢想象如果没拉着猪会是什么后果。
最终,他俩决定猪不卖了,拉回去养到老死为止。
返程时,哪怕绕远多费油,他们也坚决走了大路。而那段夜遇鬼市的经历,成了夫妻俩一辈子最难忘的回忆,也是后来儿孙们最爱听的“爷爷当年闯江湖”的故事。
那三头猪活了十余年,最后无疾而终。
每当夜幕降临,炊烟袅袅升起,张有德总会想起那个诡异的夜晚,然后对王兴翠说:“婆娘,咱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所以才没被留在那里。”
王兴翠则会笑着回一句:“龟儿子,那天晚上你可尿裤子了!”
人生路上,有些恐惧经历过后便成了珍贵的记忆,有些黑暗穿越之后更觉光明可贵。
那晚的鬼市让这对平凡的夫妻明白,活着拌嘴吵架的日子,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