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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婆娘李树芝从娘家回来,魂好像掉了一半。

我叫张国民,四川山咔咔里头的人,我们这儿穷是穷,但山清水秀,就是偏,晚上黑灯瞎火的,狗都不叫唤。

我婆娘李树芝,平时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嗓门大,爱叨叨,屁大点事能念我半天。可这回,她从隔壁村她老娘那儿住了三天回来,整个人都软了。

不是那种温柔,是种……没魂的软。

那天擦黑,我正蹲在院坝头抽叶子烟,看她提着布包从田坎上走过来。夕阳的余光照在她身上,拉得影子老长。我喊了一声:“树芝,回来啦?你老娘好点没?”

她没像往常那样老远就开始骂“你个龟儿子还晓得来接老子撒?死瘟丧!”,而是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就这一笑,把我汗毛都看得立起来了。

树芝从来不那么笑。她笑要么是扯起嘴角哈哈两声,要么是骂我的时候带着讥讽。

可这个笑,轻轻的,嘴角弯弯的,眼睛里像含了一汪水,水底下还藏着点勾子,看得我心口一跳,又猛地一沉。

“回来了。”她声音也变了,不像平时那么敞亮,带着点沙,有点黏,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一股子冷幽幽的香气钻进我鼻子。

不是她平时用的雪花膏味儿,是一种……说不上来,有点像山里的野花,又混着点陈年老木头和香烛纸钱的味道。

“你……擦啥子了?怪香的。”我站起来,跟在她屁股后头往屋里走。

“没啥子,路上摘了朵花儿。”她头也不回,腰肢一扭一扭的,屁股蛋子摆得那叫一个圆润。我眼睛有点发直,心里头却更毛了。树芝走路向来风风火火,啥时候这么妖娆过?

晚上吃饭更是邪门。她炒了两个菜,回锅肉和素白菜。肉炒得焦黑,白菜煮得烂黄。这要搁平时,她能把锅铲敲得震天响,怪我火没看好。

可今天,她把菜端上来,自己小口小口地扒着白饭,时不时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瞟我一下。

“国民……”她声音软绵绵的,“吃肉嘛。”

我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的回锅肉,放进嘴里,齁咸!但我没敢说,闷头扒饭。

“你……你老娘身体咋样了?”我没话找话。

“好了,没事了。”她说着,伸手过来,在我手背上轻轻摸了一下。冰凉!像一块玉石。

我吓得一哆嗦,筷子差点掉了。

“咋子了?手这么冰?”我问。

“路上吹了风,有点冷。”她又笑了笑,眼神往我裤裆那里扫了一眼。

我日!我心头骂了一句,这婆娘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她老娘给她灌了啥子迷魂汤?咋变得这么……骚唧唧的?但你说她骚吧,那眼神深处又空落落的,看得人脊梁骨发寒。

晚上睡觉才是真要命。

我们这儿夏天热,但山里晚上凉快,平时盖个薄被子就行。今晚躺下,树芝直接就像条泥鳅一样滑到我怀里,身子那个凉啊,像刚从水井里捞起来。

“国民……抱紧点,我冷。”她在我耳朵边吹气,那股冷香更浓了。

我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下面那兄弟倒是没出息地有点抬头,可心里头的恐惧压过了一切。

这绝对不是我婆娘!我跟她睡了几十年,她身上啥味儿,啥体温,连黑逼左边那片肉有颗痣我都清楚得很!夏天她就是个火炉子,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开,啥时候主动往我怀里钻过?还喊冷?

“树……树芝,你是不是不舒服?发烧了?”我伸手想摸她额头。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她胸口按。“你摸嘛,是不是冰得很?”

手心传来的触感,又软又弹,但是一点热气都没有。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龟儿子……你今天咋个了?”我声音都有点抖,“怪迷日眼的,老子有点怕。”

“怕啥子嘛?”她咯咯地笑,手开始不老实,往我裤腰里摸,“你平时不是总想整嘛?今天老子依你……”

这话从树芝嘴里说出来,比听到鬼叫还吓人。她在这方面向来保守,主动提这事,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

我一把推开她,猛地坐起来,摸到墙边的拉线,啪一声扯亮了灯。

昏黄的白炽灯下,树芝躺在床上,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嘴角还是那种诡异的笑。被子滑到腰际,露出半截光溜溜的身子。好看是真好看,但那种好看,带着死气。

“搞啥子名堂嘛!开灯做啥子?”她嗔怪地瞪我一眼,但那眼神里没得怒气,只有勾引。

“你……你到底是哪个?”我头皮发麻,往后缩了缩。

“我是你婆娘树芝撒!张国民,你脑壳遭门夹了嘛?”她坐起来,伸手来拉我。

我甩开她的手,跳下床,离得远远的。“放屁!树芝不是你这个样子的!她……她嗓门大,走路咚咚响,身上是汗味儿和油烟味儿,不是你这个鬼味道!她手是热的,不是冰的!你他妈到底是个啥子东西?”

我一边说,一边抄起墙角的烧火棍,指着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树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水光好像凝固了,变得深不见底。屋子里那股冷香更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国民……”她又开口,声音还是那么软,却带着一股寒意,“我就是树芝啊。你不喜欢我这样吗?那你说,你喜欢我哪样?我变给你看。”

我牙齿开始打颤。“你……你滚!从树芝身上滚出去!”

她歪着头,看了我半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开始解睡衣的扣子。“国民,来嘛……”

我再也忍不住了,怪叫一声,拉开门就冲了出去,一直跑到院坝里,一屁股坐在石磨上,大口喘气。夏天的夜风吹在身上,我却觉得比屋里还暖和点。

屋里,灯一直亮着。我没敢回去,就在磨盘上坐了一夜。鸡叫头遍的时候,屋里的灯灭了。天蒙蒙亮,我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回去,推开一条门缝。

树芝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好像睡着了。脸色正常了,呼吸均匀,就是普通的睡着的样子。

我稍微松了口气,也许……也许昨晚是我做噩梦了?

我熬了粥,等她起来。日上三竿,树芝才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打着哈欠。

“狗日的张国民,早饭弄好没得?饿死老子了!”她扯起嗓门喊道,走到灶台前,看了一眼锅里的粥,“清汤寡水的,你喂猪啊!”

就这一瞬间,我眼泪差点掉下来。是了,是这个味儿!这是我那个泼辣的婆娘!

“树……树芝?”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好个锤子!”她叉着腰骂我,“老子做了一晚上噩梦,梦到有个女的一直在掐老子脖子,冰得很!肯定是你个龟儿子晚上抢老子被子!”

我看着她脖子上,什么都没有。但她说梦到有个女的掐她,还是冰的……

我不敢再问,心里头的疑云却更重了。

白天,树芝恢复了原样,骂骂咧咧,风风火火,指挥我干这干那。除了脸色比平时苍白一点,眼神偶尔会恍惚一下,几乎看不出异常。

但我留了心。我发现,她特别怕靠近堂屋正中间那张八仙桌。那是她的陪嫁,老木头桌子。平时她擦桌子抹椅子勤快得很,今天却绕着走。

还有,她不再碰荤腥。中午我炒了盘腊肉,她一筷子没动,只吃青菜。问她,她说牙疼。

到了晚上,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天一黑,她就变得安静,眼神又开始飘,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又飘了出来。她早早地洗了脚,坐在床头,也不说话,就拿着把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头发。

梳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嘴里好像还哼着什么调子,听不清,但调子很古老,很悲凉,听得人心里头发酸。

我大气不敢出,假装睡着了。

半夜,我又被冻醒了。一摸身边,空的。抬头一看,魂都快吓飞了。

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朦朦胧胧。树芝穿着那身白色的睡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扭曲变形,投在泥土地上。

她就那么站着,像根木头。

我憋着气,看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她一动没动。我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轻轻喊了一声:“树芝?”

她没反应。

我又稍微大声点:“树芝!你站到做啥子?”

她还是不动。

我鼓起勇气,摸索着下床,想走过去看看。

就在我的脚刚沾地的时候,她突然猛地转过身!

月光照在她脸上,惨白惨白。她眼睛睁得极大,黑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啊!”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着,她就像梦游一样,慢慢地走到床边,躺下,拉过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我坐在地上,直到天亮,四肢冰凉。

第二天,我再也忍不住了。趁树芝在屋后头喂鸡,我跑到村东头找陈瞎子。陈瞎子不是真瞎,是以前帮人看风水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村里有啥邪门事都找他。

我结结巴巴地把事情一说,陈瞎子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他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又问我树芝是从哪条路回来的。

我说,就是后山那条近路,要经过一片老坟坝。

陈瞎子一拍大腿:“拐球了!张国民,你婆娘怕是撞到‘脏东西’了!”

“啥子脏东西?”

“就是‘艳鬼’!”陈瞎子压低了声音,“我们这儿老辈子传下来的,说后山坟坝里头,埋了个以前的大户人家的小妾,长得妖里妖调,是被人害死的,怨气不散。有时候天黑了走夜路,容易被她跟上。这东西不直接害命,就喜欢附在女人身上,吸男人的阳气,尤其喜欢……喜欢搞那种事。被附身的女人,白天看着没事,一到晚上就变样,身上冰凉,有异香,眼神勾人。时间长了,男人的精气被吸干,女人也就油尽灯枯了。”

我听得手脚冰凉:“那……那咋个办?”

“这东西不好弄。”陈瞎子皱着眉头,“她现在是缠上你婆娘了。你得找到她的‘根’。”

“啥子根?”

“就是她依附的东西!她不可能凭空附身,肯定有啥子物件把她带进了你家!你婆娘回来那天,身上或者包里,有没有多出啥子不属于你们的东西?特别是旧的,女人用的东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了树芝回来时那个布包,还有那股冷香!

我谢过陈瞎子,疯了一样跑回家。树芝正在灶房准备做晚饭。我冲进里屋,翻出她那个布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几件换洗衣服,一点零钱,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东西。

我颤抖着打开红布,里面是一个象牙白的、雕刻着并蒂莲的旧簪子。簪子很精致,但透着一股子陈旧阴森的气息。那股冷香,就是从这簪子上散发出来的!

我拿起簪子,冲到灶房,对着正在淘米的树芝吼:“这是啥子?你从哪儿搞来的?”

树芝回头一看,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米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翻我东西!”她尖叫起来,扑过来要抢。

我躲开她,举着簪子:“你说!是不是你老娘给你的?还是你在路上捡的?”

树芝眼神慌乱,支支吾吾:“是……是我在坟坝边上捡的……我看它好看……”

“好看?你他妈是要老子们的命!”我气得浑身发抖,“陈瞎子说了,这是艳鬼附身的东西!就是它惹来的祸事!”

我拿着簪子就往外跑,树芝在后面哭喊追我。我跑到后山那个老坟坝,找到那个最旧、看起来最大气的孤坟,估计就是陈瞎子说那个小妾的坟,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簪子朝着坟头狠狠砸去!

象牙簪子撞在石碑上,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几乎就在簪子断裂的同时,我听到身后追来的树芝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我赶紧跑回去,扶起她。树芝脸色灰败,像是大病了一场,但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惊恐和茫然。

“国民……我……我咋个在这儿?我们咋到坟坝来了?”她虚弱地问。

我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

我们把那断成两截的簪子,就埋在了那个老坟旁边。

从那以后,树芝彻底恢复了正常,还是那个炮仗脾气的婆娘。我们谁也不再提那几天的事,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只是树芝的身体,养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脸色很久以后才重新红润。

村里没人知道那几天我家发生了啥,只有陈瞎子偶尔遇见我,会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关于后山坟坝那个爱勾引男人的“艳鬼”的传说,似乎又悄悄多了一个佐证。老人们说起时,总会压低声音,告诫后生,夜路莫乱走,路边的东西,莫乱捡。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很美很精致的旧物件。

谁知道,那上面附着什么呢?

山村的夜晚,依旧寂静,只是那寂静里,仿佛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香气,和一个徘徊不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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