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到呛人的、带着海腥味的咸涩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
仓库内，没有预想中堆积如山的黑色铁砂或者乌亮的焦煤。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堆积如山的灰白色麻袋！
麻袋粗糙简陋，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就那么层层叠叠、毫无章法地堆砌着，形成一座座低矮的盐丘。
空气异常干燥，细小的烟尘在从大门射入的光柱中飞舞。
山崎龙一带着十几个樱机关的便衣，脸色铁青地站在仓库门口。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染血的协议副本和提货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身后，是几辆空荡荡的、准备装货的车。
“就…就这些？”
山崎龙一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屈辱。
三百吨盐，堆在这里，像一座巨大的、无声的嘲笑碑。
“清单上写的清清楚楚，工业精制氯化钠，三百吨。”
一个穿着杨氏商行管事服、神情淡漠的中年人站在一旁，指了指那些盐堆。
“货都在这里了，请贵方清点签收吧。”
“八嘎！”一个年轻的日本便衣再也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上前几步，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狠狠刺向最近的一个麻袋！
嗤！
麻袋应声而破！灰白色的、颗粒粗大的盐粒如同瀑布般哗啦啦倾泻而出，瞬间在地上堆起一个小丘。
盐粒在光线下闪烁着廉价而冰冷的光泽。
“这…这是工业盐？！这分明是粗盐！是晒盐场的下脚料！”
那便衣抓起一把盐粒，看着里面混杂的沙砾和杂质，气得浑身发抖。
管事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无波：“杨先生说了，樱机关的朋友们现在急用，来不及精制。
再说了，粗盐也是盐，一样能救命。怎么？嫌不好？那你们可以不要。”他作势就要收回提货单。
“要！我们要！”山崎龙一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死死拦住管事，脸上是屈辱到极致的扭曲表情。
他认命了！只要能拿到东西，哪怕是垃圾！只要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开杨长生笼罩的阴影！
他咬着牙，对手下吼道：“搬！全部搬上车！一粒…一粒也不准落下！”
十几个手下，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开始搬运那些沉重的、散发着咸腥味的盐袋。
汗水混着飞扬的盐尘，粘在他们脸上、身上，又涩又痒，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他们的尊严。
就在他们麻木地搬运着，卡车车厢即将被灰白色的盐袋填满大半时。
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刺刀碰撞枪械发出的冰冷金属声！
一队荷枪实弹、穿着直隶巡阅使署制服的士兵，在一个军官带领下，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入了仓库！
为首的军官，正是曹焱！
士兵们迅速散开，冰冷的枪口隐隐指向仓库内所有的日本人，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山崎龙一和所有搬运的便衣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狂跳！他们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藏匿武器的地方。
曹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仓库内堆积的盐山，扫过那些装满盐袋的车。
最后定格在山崎龙一略显惊慌的脸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残酷的讥诮。
“山崎龙一？”
不等山崎龙一回答，曹焱就继续道：“奉杨先生令，以及直隶巡阅使署最新颁布之《战略物资管制条例补充细则》。”
他顿了顿，从副官手中接过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对着众人展开。
“经查！樱花商社所持之‘工业精制氯化钠’三百吨，经初步检验，其纯度、成分、来源均存在重大疑问！
疑为劣质、有害甚至污染之非法物资！
为保障津门港区安全及国际航运秩序，防止其可能造成之环境污染及公共卫生风险。
现依据条例，予以紧急查扣！
并责令樱花商社，即刻起，于指定地点。
在巡阅使署稽查队监督下，对上述全部三百吨可疑物资，进行无害化销毁处理！立即执行！”
轰——！
曹焱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山崎龙一和所有日本人的头顶！查扣？销毁？！无害化处理？！监督？！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要将他们大日本帝国的脸面，扒光了按在咸水里反复浸泡，再扔进火里烧成灰烬！
“不！！”山崎龙一不能接受。
“这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有协议！有提货单！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抢劫！是强盗行径！！”
“协议？”曹焱嗤笑一声，目光如同看一个白痴。
“你是指那份用血签的、放弃追索权的补偿协议？
那只能证明这东西是杨先生补偿给你们是精盐。
现在都交接完成了，至于这些，你敢说不是有害垃圾…是精盐？”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把车上的盐袋，全部给我卸下来！装船！押运至销毁海域！
樱花商社的人，一个也不准走！全程监督销毁！
杨先生说了，要让他们亲眼看着，‘垃圾是怎么被处理干净的！”
“是！”
士兵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粗暴地将那些刚刚被搬上卡车的盐袋又扯了下来！
还有人试图阻拦，立刻被冰冷的枪托和刺刀逼退，甚至有人被直接踹倒在地！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仓库的几个隐蔽角落，镁光灯骤然闪亮！
几个穿着便装、伪装成码头工人的记者，正用手中的相机，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幕。
散落一地的劣质粗盐，以及山崎龙一那张因绝望和疯狂而彻底扭曲的脸！
山崎龙一被两个士兵反剪双臂，死死按住。
换做是以往，他一个人能打这些士兵十个，可是现在他不能反抗，更别说还击了。
突然，他的目光猛地瞥向仓库门口。
一道清冷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赵国卉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袍，外罩银灰色披肩，如同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幽兰。
“回去告诉你主子，无论什么东西，他都别想从津门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