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大粗壮的手指在紫檀木椅扶手上敲打着,同样压低了声音。
“码头、赌档、烟馆……都是钱!可关键是,那位杨先生……他到底什么态度?他不动,谁也不敢先动啊!”
两人隔着长街,心思却诡异地同步了。
青帮庞大的遗产就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血腥味。可杨长生那座无形的大山,不挪开,谁也不敢下嘴。
……
邱惜珍轻轻叩门,端着一个青花瓷盖碗进来,放在书案一角,柔声道。
“鳄鱼帮的刘老大,斧头帮的王老大,在门外求见,等了一阵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看着都挺……紧张。”
杨长生从一本线装古籍上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意外之色:“让他们进来吧。”
门被推开,两个在各自地盘上呼风唤雨的黑帮魁首,此刻却显得格外局促。
刘老大身材魁梧,此刻却微微弓着腰,脸上努力挤出恭敬的笑容,那笑容却僵得像是刻上去的。
王琛稍显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闪烁的眼神,也暴露了内心的忐忑不安。
两人进门后,甚至不敢随意落座,垂手站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
“杨……杨先生。”刘老大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发干,“深夜打扰,实在冒昧。”
王琛紧跟着拱手:“杨先生好。”
杨长生放下书,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坐吧。什么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两人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坐下,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刘老大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鼓起勇气道:“杨先生,青帮……青帮如今群龙无首,下面那些小的们没了管束。
整天打架斗殴,抢地盘,弄得乌烟瘴气,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啊。”
王老大立刻接上话头,语气显得忧心忡忡:“是啊,杨先生。
我们两个帮派,虽然实力有限,但也想在魔都地面上混口饭吃。
看着青帮留下的烂摊子,我们想着……是不是能……能帮着管一管?
也好维持一下街面上的秩序,免得彻底乱套,惊扰了您和普通市民的清静。”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台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刘老大和王老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惹恼了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煞星。
杨长生端起邱惜珍送来的盖碗,揭开盖子,轻轻撇了撇浮沫,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那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放下茶碗,目光再次落到两人身上,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盘,你们想怎么分,是你们的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两人心上。
“我只有一条,管好你们的人。”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了几分,仿佛能穿透人心:“别扰民。”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刘老大和王老大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瞬间涌起狂喜,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来。
他们赌对了!这位爷,根本看不上青帮那些“下三滥”的产业!
他要的,只是魔都表面上的太平!
“是!是!杨先生您放心!”刘老大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拍着胸脯保证。
“我刘某人以性命担保!绝不让手下那些混账东西扰了老百姓的清静!谁敢乱来,我第一个剁了他!”
“杨先生高义!我们斧头帮也一定谨记您的吩咐!只求口饭吃,绝不给您添堵!”王老大也赶紧表态,声音斩钉截铁。
“去吧。”杨长生摆了摆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古籍,不再看他们。
两人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杨长生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狗咬狗?只要不咬到无辜的人,他乐见其成。
……
得到杨长生默许的鳄鱼帮和斧头帮,如同解开了锁链的恶犬,迫不及待地扑向了青帮留下的巨大遗产。
然而,争夺的方式却透着一股荒诞的“文明”。
闸北一处原本属于青帮的码头仓库外,鳄鱼帮的十几个彪形大汉,穿着崭新的短褂,胳膊上缠着红布条,正指挥着一群苦力搬运仓库里仅存的几箱受潮的肥皂。
领头的汉子对着围观的路人,尤其是几个穿着体面的商铺老板,扯着嗓子喊。
“街坊邻居们瞧好了!从今儿起,这码头归我们鳄鱼帮管了!
我们刘老大说了,讲规矩!讲秩序!绝不乱收保护费!
以前青帮那些王八蛋欺负你们的,一笔勾销!”
另一边,法租界边缘一条原本被青帮控制的繁华商业街上,斧头帮的人马也粉墨登场。
他们没有耀武扬威,反而由副帮主亲自带队,后面跟着几个挑着箩筐的小弟,箩筐里装着白花花的大米。
径直走向街角一家破败的孤儿院。
“张嬷嬷!张嬷嬷在吗?”副帮主脸上挤出和善的笑容,对着里面喊。
“我们斧头帮王老大,心系街坊!知道孤儿院艰难,特意送来几担米,给孩子们添口吃的!
以后这条街归我们斧头帮照应了,有事您说话!绝不让宵小之徒来捣乱!”
老嬷嬷颤巍巍地出来,看着白米,又看看这群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汉子,吓得不知所措,只能连连作揖道谢。
而在南市一片刚被大火烧过的废墟附近,两家帮派的人马终于“狭路相逢”。
鳄鱼帮的想占下这片据说地下埋着青帮“小金库”的地皮,斧头帮的也闻着味儿来了。
双方几十号人隔着十几步远的焦土瓦砾站定,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鳄鱼帮领头的疤脸汉子瞪着对方:“王麻子,这地方我们鳄鱼帮先看上的!懂不懂规矩?”
斧头帮的王麻子也不示弱,反唇相讥:“疤脸刘,你放屁!这南市向来是我们斧头帮的地头边儿!轮得到你插旗?”
两边的小弟都握紧了藏在衣服下的家伙,眼神凶狠,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路过的行人吓得远远绕开。
然而,对峙了足足几分钟,预料中的火并并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