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驮着吴铭那份字字惊心的奏章,日夜兼程,踏起一路烟尘,以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赴南京。
而此时的南京城,却仿佛处于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之中。胡惟庸案的大规模抓捕似乎告一段落,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并未消散,朝臣们每日上朝都如履薄冰,不知哪一刻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丞相胡惟庸权势愈发煊赫,但其眉宇间,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不安——皇帝的沉默,有时比暴怒更令人心悸。
武英殿内,灯火常明至深夜。朱元璋埋首于如山奏章之中,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难测。他刚刚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朝堂,此刻正需要时间来消化成果,重新布局。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吴铭那封来自北平的八百里加急奏报,被贴身太监小心翼翼地呈送到了他的御案之上。
“北平?吴铭?”朱元璋抬起眼皮,似乎对这个名字此时出现略感意外。他放下朱笔,拆开了火漆封印。
起初,他的表情是惯常的冷漠,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那浓密的眉头渐渐锁紧,捏着奏章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当看到“克扣军粮”、“刺杀钦差”、“可能资敌”等字眼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猛地窜上他的脸庞,眼中寒光爆射!
“砰!”朱元璋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乱跳!
“好胆!!”一声低沉的怒吼从喉咙里迸发出来,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咱还没死呢!就敢把手伸向边军粮秣!还敢刺杀钦差!甚至可能通敌卖国?!谁给他们的狗胆!!”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在地,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盛怒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重新落回那奏章上,一字一句地重新审视,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的东西所取代——那是极致的冷酷和算计。
吴铭的奏章写得很巧妙,详述案情和证据,但并未直接指控燕王府,只点出了王府管事牵扯其中以及燕王府“失察”的可能。同时,他请求朝廷派员协查,将难题抛回给了皇帝。
朱元璋何等人物,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玄机?北平的水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老四朱棣在那里的经营,他也心知肚明。这件事,往小了说是贪墨渎职,往大了说就可能动摇北疆防务,甚至牵扯到藩王!
他的目光在“可能资敌”四个字上停留了许久,眼神变幻不定。这才是真正触动他逆鳞的地方!他可以容忍官员贪墨(甚至有时是故意纵容作为把柄),但绝不容忍任何人威胁朱家江山,动摇边防!
但,直接动老四?现在还不是时候。胡惟庸未除,朝局未稳,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儿子镇守北疆。而且,事情未必就真是老四指使,更大可能是底下人胆大妄为。
片刻之间,朱元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来人!”他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奴婢在!”贴身太监连忙应道。
“传旨:北平都指挥使司佥事刘俊、燕王府管事王登、奸商赵四,贪墨军粮,勾结牟利,罪大恶极,着即锁拿进京,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北平按察使司协同办案,严查到底,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首先精准地圈定了打击范围,止步于刘俊、王登、赵四这三个层级。
“再传旨:燕王朱棣,御下不严,失于察查,致有此弊,罚俸一年,责令其闭门思过半月,并需全力配合查案,戴罪立功!”
对朱棣,小惩大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既表达了不满,又给了余地。
“还有,”朱元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吴铭此次办案得力,遇险不惊,忠勇可嘉。着其暂代北平巡按御史,协助三司办案,一应事宜,可直接上奏于朕!”
他没有立刻重赏吴铭,而是给了更大的临时权力和直接奏事权,这既是奖励,也是将他继续放在火上烤,让他更深地卷入这场风波,同时也能更好地监视和利用这颗棋子。
“另外,让蒋瓛派一队得力缇骑,立刻赶赴北平,一是协助押解人犯,二是……保护好吴铭和那个孙百川,别再让咱的御史和重要人证‘意外’身亡了。”
最后这句话,透着森森寒意。皇帝显然对灭口之事心知肚明,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再挑战他的权威。
“奴婢遵旨!”太监领命,匆匆下去拟旨传达。
一道道旨意,如同无形的雷霆,迅速从南京皇城发出,跨越千山万水,射向北平。
朱元璋独自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吴铭的那份奏章,目光幽深地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
“老四啊老四……希望你真的只是失察……”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还有吴铭……你这把刀,倒是比咱想的还要锋利些……就看你能替咱砍开多少迷障了……”
帝心似海,深不可测。他一手推动着对案件的彻查,另一手却又稳稳地掌控着调查的边界和力度。一切的波澜,最终都只是为了巩固他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此刻的北平,尚不知京畿风雷已动。吴铭仍在按察使司内,等待着那必将改变一切的朝廷旨意,以及……暗中敌人可能发起的最后一搏。
风暴,已然升级。从北平一隅,直接牵动了大明帝国的权力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