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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妪凄厉的哭喊,如同一声尖锐的哨响,瞬间刺破了潘汝桢等人精心维持的祥和假象!

“青天大老爷!求您给俺们做主啊!俺儿子被他们抓走了!说是去做工,就再没回来!俺孙子快饿死了!那粥…那粥是馊的啊!”

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悲愤,在这突然死寂的粥棚前显得格外刺耳。

潘汝桢脸色骤变,原本和煦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变得铁青。他身旁的杭州知府及一众官员更是慌了手脚,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哪里来的疯婆子!胡言乱语!惊扰钦差大人!还不快拖下去!”潘汝桢反应极快,厉声呵斥,眼神凶狠地瞪向旁边的衙役。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就要去拉扯那老妪。

“住手!”

吴铭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他弯腰,亲自扶起那浑身颤抖、泣不成声的老妪,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害怕,慢慢说,本官为你做主。”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僵住的衙役,最后定格在潘汝桢脸上:“潘大人,这是何意?本官在此,竟要当街驱赶申冤百姓吗?”

潘汝桢被吴铭的目光刺得心中一寒,连忙挤出一丝笑容:“大人恕罪,下官是怕这疯婆子冲撞了大人,胡言乱语,扰乱了赈济秩序…”

“是否胡言乱语,本官自会判断!”吴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不再理会潘汝桢,转而看向那粥棚的大木桶,对随行的御史道:“去,验粥!”

一名御史立刻上前,用勺子舀起一勺粥。只见那粥颜色灰暗,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酸馊气味,米粒稀少,几乎全是清汤寡水!

“大人!此粥已变质,且稀薄不堪,根本无法果腹!”御史朗声回禀,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议论声,许多流民眼中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吴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指着那馊粥,厉声问潘汝桢:“潘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全力赈济’?这就是你让本官看的‘秩序井然’?!用馊粥喂食灾民,这就是你浙江布政使司的为官之道?!”

潘汝桢汗如雨下,张口结舌:“这…这定是下面的人偷懒舞弊!下官…下官失察!请大人息怒,下官定严惩相关人等!”

“失察?”吴铭冷笑,“好一个失察!那这位老人家所说,其子被强征做工,下落不明,又作何解释?莫非也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潘大人一概不知?!”

“这…这绝无可能!定是误会…”潘汝桢还在强行辩解。

就在这时,那老妪又哭诉道:“大人!不是误会!俺儿就是被官差和穿着绸缎的老爷家丁一起抓走的!说是去城南张老爷的桑园做活!可去了就没了音信!俺去问,他们就打俺!说俺儿偷跑了的!俺儿最是孝顺,绝不会丢下俺和娃儿跑了的啊!”

“张老爷?哪个张老爷?”吴铭立刻抓住关键追问。

老妪茫然摇头:“俺…俺不晓得全名,只听人都叫他张百万…”

“张百万?”吴铭目光锐利地看向潘汝桢。

潘汝桢脸色更加难看,支吾道:“或是…或是城中乡绅张奎…此人乐善好施,或许…或许是招了些短工…”

“乐善好施到需要官差协助强征流民?”吴铭语气如刀,“潘大人,你还要替他遮掩到几时?!”

他不再给潘汝桢解释的机会,猛地转身,面对所有流民和围观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官吴铭,奉皇上之命,特来江南查勘灾情,整肃吏治!今日所见所闻,令本官痛心疾首!朝廷拨付的赈灾钱粮,绝不容许任何人贪墨克扣!流离失所的百姓,绝不容许任何人欺压盘剥!”

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自即日起,所有粥棚由本官带来的专人接管,确保每日供应足量、干净粥饭!所有被强征的民夫,一律放归!本官在此立誓,定将此次水患之中,所有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蠹虫,一一揪出,严惩不贷!皇天在上,此心可鉴!”

流民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哭号和感激之声,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潘汝桢及一众地方官员面如死灰,呆立当场。他们知道,吴铭这番表态,等于彻底撕破了脸,江南官场精心编织的伪装,被彻底掀开了!

吴铭扶起跪地的百姓,然后冷冷地对潘汝桢道:“潘大人,即刻随本官回衙!本官要亲自查阅所有粮仓出入记录、赈济款项账册!还有,立刻将那位‘乐善好施’的张奎‘请’到衙门来!本官要问话!”

“是…是…”潘汝桢声音干涩,几乎站立不稳。

钦差行辕立刻从驿馆移至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吴铭雷厉风行,立刻封锁账房、粮库,所有相关账册档案全部封存,由带来的御史和账房先生日夜核查。

同时,一队锦衣卫缇骑直扑城南张奎的庄园。

然而,得到的回报却是:张奎已于两日前“突发急病”,被家人送往城外别庄“静养”去了!庄园内只留下一些仆役,一问三不知。

“跑得倒快!”吴铭冷哼一声,毫不意外,“看来是有人提前报信了。”

他并不气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下令严密监控张奎所有产业及家人,同时加大审讯力度,重点突击那些被看管粥棚、负责征发民夫的底层衙役和胥吏。

这些底层吏员心理防线本就脆弱,在锦衣卫的威慑和吴铭承诺“坦白从宽”的政策下,很快便有人崩溃,开始吐露实情。

线索如同抽丝剥茧般,逐渐清晰起来。

克扣赈粮、以次充好、甚至发放馊粥,是普遍现象,为了倒卖出粮食牟利。

强征流民青壮为豪绅做工,确有其事,官府吏员从中收取“介绍费”。

而那位“张百万”张奎,正是杭州乃至浙江都排得上号的豪绅,与潘汝桢等官员往来密切,其产业众多,需要大量廉价劳力。

更重要的是,一名掌管粮库钥匙的小吏在高压下,战战兢兢地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官仓的存粮,远没有账面上记录的那么多!有很大一部分,早在水患发生前,就被“借用”或“调拨”出去了,具体去向,他级别太低,无从得知,但批示的手令,似乎…似乎来自布政使司的高层!

查账的御史也很快发现了问题:账目做得极其漂亮,几乎天衣无缝。但通过比对不同仓库、不同时间段的记录,还是发现了一些细微的、难以解释的粮食亏空和银钱流向问题。

所有的线索,最终的指向,越来越清晰地对准了同一个人——浙江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潘汝桢!

吴铭坐在布满卷宗的公案之后,看着汇总上来的条条罪证,目光冰冷。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是时候,和这位封疆大吏,当面对质了。

他提起笔,写下一份手令:“请潘布政使,过府一叙。”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衙门,二堂。

此地虽不如大堂威严,却更是权力核心所在。此刻,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左布政使潘汝桢坐在下首,脸色灰败,早已没了往日封疆大吏的从容。他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不时滑动的喉结,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吴铭端坐主位,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几名御史和那位锦衣卫校尉肃立两侧,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潘大人,”吴铭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寂静的堂中回荡,“城西粥棚之事,相关吏役已然招供。克扣赈粮,以次充好,发放馊粥,强征民夫,这些,你可知情?”

潘汝桢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回钦差大人,下官…确有失察之罪!御下不严,致使胥吏胆大妄为,欺上瞒下!下官痛心疾首,甘受朝廷责罚!然,下官确未指使,更未从中牟利啊!”他依旧试图将责任推给下面的人,保住自己。

“未指使?未牟利?”吴铭轻轻敲了敲桌面,一份口供被推到他面前,“据粥棚管事交代,每次克扣下的粮食,都会按比例上缴一部分‘孝敬’,而接收这些‘孝敬’的,可是你布政使司仓场衙门的一名书办!而这名书办,与你潘府的一名管事,是连襟!这,也是巧合?也是胥吏自作主张?”

潘汝桢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下官实不知府中下人与衙门胥吏有这等关联…定是他们私下勾结!”

“好一个私下勾结!”吴铭冷笑,又拿起另一份卷宗,“那我们再说说官仓存粮。据库吏交代,以及本官核对近三年账目,发现杭州府三大官仓,账面存粮与实际盘存,相差竟高达五万石!这些粮食,在水患发生前,就陆续被以‘平抑粮价’、‘调剂军需’、‘暂借州县’等名目调拨出去,但接收方凭证模糊,多数不知所踪!而这些调拨批文,”吴铭的声音陡然严厉,“皆有你潘布政使的签押用印!这,难道也是胥吏能私下做主的?!”

五万石!这个数字让潘汝桢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辩解那只是正常周转或损耗,但在吴铭冰冷的目光和确凿的账目差异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还有豪绅张奎,”吴铭步步紧逼,“强征流民为其做工,官府胥吏从中收取好处,为其提供便利。而这张奎,每年向你潘府‘敬献’的节礼,远超其正常营收所能支撑!他名下的田产、商铺,多次与你有低价转让的交易记录!这些,你又作何解释?!”

一件件,一桩桩,或直接或间接的证据,被吴铭有条不紊地抛出,如同一步步收紧的绞索,套在潘汝桢的脖子上,让他呼吸越来越困难。

吴铭并没有拿出那最要命的、关于粮食最终流向和围积的直接证据(这部分还在深挖),但仅凭目前这些,已经足够构成一条清晰的、指向潘汝桢滥用职权、贪墨粮款、纵容乃至参与盘剥灾民的证据链!

“潘汝桢!”吴铭猛地一拍案几,声如雷霆,“你身为朝廷二品大员,主政一方,代天子牧民!却在天灾之际,不思赈济抚恤,反而纵容甚至指使属下,克扣赈粮,盘剥灾民,更与地方豪强勾结,倒卖官仓存粮,中饱私囊!你可知罪?!”

这一声厉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潘汝桢的心理防线。

他瘫软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维持那可怜的镇定。他知道,对方掌握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再狡辩下去,只会罪加一等。

“臣…臣…”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跪下,却浑身无力,最终滑落在地,伏地痛哭流涕,“臣有罪!臣糊涂!臣辜负皇恩!请钦差大人开恩啊!”

他开始了断断续续的交代,承认了自己默许甚至暗示下属克扣赈粮、与张奎等豪绅有所往来、默许官仓粮食被“调剂”出去牟利等事实。但他依旧极力将责任淡化,声称自己所得不多,大多是被下面的人和中层官吏瓜分了,自己只是“失察”和“默许”。

吴铭冷冷地看着他表演,并不完全相信他的供词。他知道,潘汝桢此刻的认罪,只是为了保命,试图弃车保帅,将大事化小。

“潘汝桢,你的罪,自有国法裁决。”吴铭打断了他的哭诉,“本官问你,那五万石官粮,究竟流向何处?被谁围积?最终获利者还有谁?你若想戴罪立功,就从实招来!”

这才是吴铭最关心的核心问题。扳倒一个潘汝桢固然重要,但更要揪出整个利益链条,追回被贪墨的粮食和款项,才能真正缓解灾情。

潘汝桢听到这个问题,浑身一僵,脸上露出了极大的恐惧,眼神闪烁,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他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显然,那背后的利益网络,牵扯之深,让他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敢轻易吐露。

吴铭并不急,他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他挥了挥手:“将潘大人带下去,好生看管。让他好好想想,是继续替那些人守着秘密,一起万劫不复,还是争取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两名锦衣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潘汝桢架了出去。

堂内恢复了寂静。吴铭揉了揉眉心,连续的高强度审讯和脑力博弈,让他也感到一丝疲惫。

“大人,潘汝桢已然松口,为何不趁热打铁,逼问出粮食去向?”一名御史有些不解地问。

“逼问出来的,未必是全部,也未必是真。”吴铭摇摇头,“他此刻心神已乱,但最深层的恐惧还在。让他冷静一下,在绝望中慢慢消化恐惧,反而更容易突破。而且…”

他目光深邃:“我们需要他开口,但不能只依赖他开口。他这条线要查,我们自己的调查更不能停。双管齐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随即下令:“立刻根据潘汝桢已承认的罪状,签发海捕文书,通缉豪绅张奎!对其所有产业、庄园进行彻底搜查!同时,加大力度审讯那些仓场、漕运相关的官吏,重点追查那五万石粮食的最终去向!我要知道,每一粒粮食,到底进了谁的粮仓!”

“是!”众人领命,精神振奋。案子取得重大突破,胜利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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