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兆,没有通传。
纪纲率领的锦衣卫包围了平江伯府。
当平江伯府的门房揉着惺忪睡眼打开侧门时,便被眼前森然的阵势吓得瘫软在地。
锦衣卫鱼贯而入,迅速控制各处门户、通道,将尚未反应过来的陈府家眷、仆役悉数驱赶到前院看管起来。
哭喊声、呵斥声、物品摔碎声瞬间打破了府邸往日的奢华与安宁。
吴铭随后来到府中,他并非来监督抄家,而是有更明确的目标——陈桓的书房和密室。
根据王老五的供词以及之前的推断,那里最可能藏匿着与“星槎”、“雾隐”直接相关的核心机密。
陈桓的书房布置得古雅奢华,但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书架被推倒,桌椅翻覆,显然主人在逃离或被抓前进行了仓促的破坏和搜寻。
吴铭不为所动,指挥着随行的锦衣卫高手和工部匠人,仔细检查墙壁、地板、书架夹层,寻找可能的暗格或密室。
“大人,这里有发现!”一名锦衣卫敲击着一面书柜后的墙壁,发出了空洞的回响。
匠人上前,仔细摸索,找到了机括。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块墙面向内翻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阴冷潮湿的气息。
密道!
吴铭精神一振,示意点燃火把,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密道向下延伸,曲折狭窄,空气污浊。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撬开它!”吴铭下令。
锦衣卫中不乏溜门撬锁的好手,很快便弄开了铜锁。
推开铁门,里面是一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中央放着几个包铁皮的大木箱,角落里还有几个卷宗柜。
吴铭的心跳加速,他有预感,这里就是陈桓隐藏最深层秘密的地方。
打开木箱,里面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书信和账册!
吴铭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开,瞳孔骤然收缩——上面记录的,竟是陈桓多年来贿赂朝中各部官员的详细清单!
时间、姓名、官职、金额、事由,一清二楚!其中不乏一些品阶不低的重臣!
再看书信,更是触目惊心!有与“星槎”商议如何利用漕运舞弊套取盐引、转移资金的密信;
有提及海外“主上”指示,要求加快搜集火器工匠、沿海布防图的汇报;
甚至还有几封语气恭敬、署名“雾隐拜上”的信件,内容涉及海外据点建设、人员派遣等宏观布局!
“雾隐”终于露出了直接的痕迹!
这些信件虽然依旧没有透露“雾隐”的真实身份和海外据点的具体位置,但其存在、其影响力、以及其针对大明的险恶用心,已暴露无遗!
陈桓,就是“夜枭”组织嵌入大明勋贵集团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全部封存!一本纸片都不准遗漏!”吴铭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下令道。这些证据,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也将对“夜枭”组织造成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与此同时,前院的抄家也有了惊人发现。
在清点陈桓府库时,除了查抄出堆积如山的金银古玩、田产地契外,还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兵器库,里面存放着数十副精良的铠甲、劲弩甚至几门小型火炮!
这已远超勋贵府邸应有的护卫标准,形同谋逆!
消息传开,整个京城为之震动!
那些曾经与陈桓过往甚密的官员,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朱元璋的雷霆手段,再次让所有人见识了洪武皇帝的冷酷与决绝。
吴铭带着从密道中起获的核心证据,再次进宫面圣。
朱元璋看着那些记载着贿赂清单和“雾隐”密信的铁证,脸色阴沉得可怕,但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好,很好。”朱元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咱这大明朝,是该好好清洗清洗了。吴铭,你这差事,办得不错。”
“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圣断。”吴铭恭敬道。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咱的规矩。”朱元璋摆了摆手,“陈桓一案,由三法司会审,你参与其中。这些证据,足够让他死一百次!至于那些名单上的人……”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一个都跑不了!”
“陛下,”吴铭趁机进言,“陈桓虽倒,但‘星槎’在逃,‘雾隐’未现,海外威胁仍在。臣请继续追查,尤其是顺着密信中提到海外据点和人员派遣的线索……”
“准!”朱元璋毫不犹豫,“一查到底!需要什么,直接跟咱说!水师、锦衣卫,随你调用!咱倒要看看,是哪个魑魅魍魉,敢在咱的大明兴风作浪!”
带着皇帝的尚方宝剑,吴铭回到吴府,徐妙锦正坐在院中晒太阳,孕肚已十分明显。
看到丈夫归来,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吴铭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宁静与温暖。
“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徐妙锦轻声问。
“嗯,解决了一个。”吴铭点点头,目光却投向远方,“但还有更大的,藏在海那边。”
“那就去把它也找出来。”徐妙锦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和孩子们,等你回家。”
平江伯府的抄家所得,尤其是那几箱来自密室的核心卷宗,被迅速转移至宫中一处绝对机密的偏殿。
朱元璋亲自下令,由吴铭牵头,抽调翰林院中最擅密码古文的饱学之士、锦衣卫内精于刑名鉴定的高手,组成一个临时的“译析专班”,日夜不停地对这些书信、账册进行梳理、破译和研判。
殿内烛火通明,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墨锭和一丝紧张的气息。吴铭坐镇其中,既要统筹协调,自己也亲自参与关键信件的分析。他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和信息处理能力,在这种海量杂乱的信息筛选和模式识别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专班的工作进展起初并不顺利。“雾隐”的信件多用隐语和代称,且笔迹似乎经过刻意伪装,时而娟秀如女子,时而狂放似武夫,显然极其谨慎。与“星槎”的通信则相对直接,但涉及具体人名、地点时,也多以代号或暗语替代。
打破僵局的,是一封“雾隐”写给陈桓的、关于如何处置一批“南洋来的特殊木料”(实指优质造船木材)的信件。信中提到了一个交货的沿海地点,用的代号是“三叉口”。一位老翰林在翻阅古籍和地方志时,偶然发现,前朝海图中,福建漳州府海外有一处暗礁密布、水道形似三叉的险要之地,当地渔民世代称之为“鬼叉口”,官方图籍则讳称“三礁口”!
“三叉口就是鬼叉口!”这一发现令人振奋!这不仅确认了一个可能的秘密交接点,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解读“雾隐”密信中地理代号的钥匙!
顺着这条思路,专班开始集中攻关所有带有地理指示的信件。结合缴获的海图、地方志以及张老汉等沿海人员提供的口头信息,越来越多的代号被破译出来:“双鱼岛”可能指代澎湖以东某双峰岛屿,“沉舟滩”可能是一处容易搁浅的浅水区……“雾隐”海外势力活动范围的轮廓,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与此同时,对与“星槎”通信的破译也有重大收获。在一封催促陈桓加快“货品”(指盐引兑换的资金)交付的信中,“星槎”略带焦急地提到,“主上对‘火鸦’进度不满,望速决断”。
“火鸦”! 这是一个全新的代号!从上下文推断,这极有可能指的是“夜枭”组织正在进行的某项与火器相关的秘密项目!这与之前发现的他们搜集火器工匠、图纸的行为完全吻合!
“他们在海外,可能正在试图建立自己的军工体系!”吴铭得出这个结论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一个拥有庞大资金、严密组织,并且致力于发展先进武器的海外敌对势力,其对大明的威胁程度,远超寻常倭寇或海盗!
所有破译出的零散信息,被吴铭系统地整理、标注在一张巨大的东南沿海及南洋海域图上。一个个被破译的代号地点被圈出,之间用箭头连接,形成了一张虽然仍不完整,但却足以让人触目惊心的“夜枭”组织活动网络图!其核心区域,似乎指向了琉球群岛以南、吕宋以北的一片广阔海域,那里岛屿星罗棋布,航道复杂,正是隐匿的绝佳场所。
带着这份初步成果和研判报告,吴铭再次觐见朱元璋。
武英殿内,朱元璋俯身在那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海图前,目光锐利如鹰,久久不语。吴铭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愤怒、警惕和决断的复杂气息。
“好啊……真好啊……”朱元璋终于直起身,声音低沉,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就在咱的眼皮子底下,不,是在咱的大门口,竟然盘踞着这么一条毒蛇!建窝点,搞火器,还想掏空咱的江山!”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咱原本想着,把海一封,就能保个清净。现在看来,是咱想错了!你越是躲着,这些魑魅魍魉就越是嚣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吴铭心中一动,意识到朱元璋的想法可能正在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果然,朱元璋目光灼灼地看向吴铭:“吴铭,你之前跟咱说的开海、设市舶司,咱当时觉得还不是时候。但现在,咱改主意了!”
他指着海图上的那些代号地点,语气斩钉截铁:“光靠岸上防守,太被动!咱得把船派出去!得让咱们的水师,能名正言顺地到这些地方去转一转,看一看!得让咱们的商人,能把那边的消息带回来!这海,不能永远关着!”
“陛下圣明!”吴铭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知道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若要肃清海患,知己知彼,主动出击,确为上策。有限度地开海,恢复市舶司,既可通商惠民,更可借此平台,搜集情报,震慑宵小!”
“嗯!”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当前首要,是给咱把这‘夜枭’的窝点端掉!把那个‘雾隐’和‘星槎’给咱揪出来!”
他踱步到殿中央,沉声下令:“吴铭,着你根据现有线索,制定一个详尽的方略!需要多少战船、多少水师、如何伪装、如何进剿,都给咱想清楚了!锦衣卫在沿海的所有暗桩,皆由你协调调用!务必要做到,要么不动,动则必杀!”
“臣,领旨!”吴铭肃然应命。他知道,皇帝这是下定决心,要发动一场针对“夜枭”老巢的跨海远征了!这将是洪武朝第一次主动的大规模海上军事行动,其意义非凡。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片蔚蓝的海域,内心oS充满了挑战的兴奋:“项目终于从风险管控阶段进入了战略反攻阶段!目标:端掉对方总部(夜枭巢穴)。资源:皇帝无限量支持。下一步,就是制定完美的‘斩首行动’方案了。这可比商业并购刺激多了!”
回到吴府,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徐妙锦。徐妙锦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眼中既有担忧,也有骄傲:“夫君只管前去,家中一切有我。”
就在吴铭全身心投入到跨海征剿方略的制定中时,吴府迎来了天大的喜事——徐妙锦又要生了!这回是俩!
在某个清晨,徐妙锦的胎动转为密集的阵痛。
早已准备好的稳婆、侍女们立刻忙碌起来,整个吴府虽紧张却有条不紊。
吴铭被拦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妻子压抑的痛呼声,心揪得紧紧的,坐立难安。他经历过战场厮杀,面对过朝堂诡谲,却觉得这短短几个时辰比任何时候都难熬。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内心oS乱成一团:“这项目交付(生孩子)比搞定千万级订单还折磨人!怎么还没动静?现代医学剖腹产多快啊……不对不对,自然生产好……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就在他几乎要将青石地板磨穿之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紧张的空气!紧接着,是第二声,同样有力!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稳婆喜气洋洋地奔出来报喜,“夫人生了!是两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刹那间,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化作了巨大的喜悦。吴铭几乎要冲进去,被侍女笑着拦住:“老爷稍待,里面还在收拾。”
当吴铭终于被允许进入产房时,看到的是徐妙锦疲惫却洋溢着幸福光辉的脸庞,以及她身边两个用锦被包裹着的、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团子。
“看看你的儿子们。”徐妙锦声音虚弱,却满是温柔。
吴铭小心翼翼地靠近,看着那两个闭眼酣睡的小家伙,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责任感涌上心头,马德,又是儿子,妙锦跟他姐姐是不是一样,前三胎必儿子。他轻轻碰了碰孩子们的小脸,又握住徐妙锦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辛苦你了,妙锦。”
徐妙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双胞胎的降生,如同给紧张筹备中的吴铭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冲淡了离别在即的愁绪。
朱元璋得知消息,竟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遣马皇后亲自赐下厚赏,并允诺待吴铭凯旋,亲自为两个孩子赐名。
家庭的温馨短暂却深刻地慰藉了吴铭的心灵,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铲除威胁、守护这份安宁的决心。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最后出征的准备中。
跨海征剿的方略已然成型,核心要点如下:
兵力构成:以福建水师为主力,抽调江浙精锐战船配合,组成一支混合舰队。不设主将,由吴铭以“钦差巡海使”身份统筹,实际指挥权交由几名久经沙场、忠诚可靠的水师将领分掌,以避免目标过大、被“夜枭”眼线察觉。
战略伪装:舰队出海后,先佯装例行巡防或护送商队(正好可试验性搭载少量官营商船),麻痹对方。抵达预定海域后,再根据破译出的地点坐标(如“鬼叉口”、“双鱼岛”区域),化整为零,进行拉网式秘密侦查。
作战目标:首要目标是确认“夜枭”主要巢穴的位置,尽可能擒获或击毙“星槎”、“雾隐”等核心头目,摧毁其造船工坊、火器试验场等关键设施。次要目标是搜集其与国内外势力勾结的证据。
后勤与联络:建立一条由快船和沿海烽燧组成的紧急通讯链,确保远征军与朝廷能及时互通消息。后勤补给则依托沿途卫所和随行补给船队。
这一日,吴铭携带着最终的方略和所需人员、物资清单,最后一次入宫面圣。
武英殿内,朱元璋仔细审阅了方略的每一个细节,末了,提起朱笔,在调兵文书上重重批下了一个“准”字。
“吴铭,”朱元璋放下笔,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咱把大明的利剑交到你手里了。给咱狠狠地捅出去!要让那些海外宵小知道,大明,不是他们能觊觎的!水师船只、精锐将士,随你调用。但记住,咱要的是胜仗,是‘夜枭’的覆灭!若是败了……”后面的话没说,但那股寒意已然清晰。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陛下静候佳音!”吴铭单膝跪地,郑重领命。
“去吧。”朱元璋挥了挥手,“等你回来,咱亲自给你的小子们赐名!”
带着皇帝的期望和沉甸甸的责任,吴铭走出了皇宫。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都察院和兵部,做最后的交接与安排。
当他终于踏着夜色回到吴府时,府内一片宁静。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徐妙锦还未睡,正靠在床头,借着灯光看着身旁两个摇篮里的孩子。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都安排好了?”徐妙锦轻声问。
“嗯。”吴铭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们,又看向妻子,“明日一早,出发。”
徐妙锦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吴铭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