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银行门前的挤兑长龙,如同悬在吴铭新政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然依靠严格的兑付限额和部分内帑的支持暂时稳住阵脚,但信心的裂痕已然出现。沈荣等人操控的原料封锁和商业抵制,更是让新生的“皇家制造局”和“供销社”体系感到了阵阵寒意。经济战争的残酷在于,它无声无息,却能勒断一个人的呼吸,扼杀一个体系的生机。
对手的策略很明确:用庞大的资本和固有的渠道优势,耗死吴铭。他们赌吴铭的新政是空中楼阁,赌朝廷的支持有限,赌底层的人心易变。
然而,他们低估了吴铭的决心,更低估了他超越时代的、系统性的破局能力。吴铭很清楚,金融战、商业战只是表象,真正的根基在于物资和生产力。只要牢牢握住关键的物资命脉,并不断催生新的生产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钦差行辕内,灯火再次彻夜通明。空气凝重,但端坐主位的吴铭,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兴奋。这种层面的博弈,才真正配得上他前世“金牌项目经理”的称号。
“王爷,生丝、棉花价格已被炒高三成,且市面上流通量锐减。我们从湖广调运的船队,在运河上屡遭‘意外’刁难,进度缓慢。制造局的原料库存,最多支撑半月。”负责后勤的幕僚面色严峻。
“银行方面,挤兑压力持续,虽有每日限额,但恐慌情绪在蔓延。部分与我们合作的商户,开始要求以白银结算,拒收宝钞。”负责金融的幕僚补充道。
“供销社那边,官营布匹和铁器销售尚可,但种类单一,难以完全满足需求。且有不少地痞流氓受雇骚扰,虽被锦衣卫弹压,但影响很坏。”负责商业的幕僚叹道。
局面似乎正在向不利于吴铭的方向发展。
吴铭静静听完,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半晌,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们以为,控制了生丝、棉花,控制了白银流通,就能掐死我们?可笑!他们忘了,这天下最大的物资是什么?是粮食!最关键的专卖之物是什么?是盐铁!”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炬:
“第一,启动 ‘粮食反制’ !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奏请陛下和太子,从北疆特区、京畿皇庄,以及湖广、江西等已初步推广祥瑞的地区,紧急调拨五十万石土豆、玉米南下!不通过漕运,以免被阻挠,直接征调海船,由水师护送,走海路运抵松江、宁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五十万石!还是高产的土豆、玉米!这足以平抑整个江南的粮价!
“王爷,此举……耗费巨大,且海运风险……”有幕僚迟疑。
“耗费巨大?”吴铭冷笑,“江南粮价一旦被我们打下去,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瞬间就会破产!他们投入炒作生丝、棉花的资金,很多都依赖粮食市场的利润!这叫围魏救赵!至于风险,海路虽险,但比被人掐断脖子好!告诉水师将士,此次护航,成功抵达者,人人重赏!损失,由本王一力承担!”
他继续部署,语速加快:
“这批粮食抵达后,不以营利为目的,由‘供销社’和各地官仓,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集中抛售!同时宣布,未来江南部分地区的税赋,可尝试用土豆、玉米折色缴纳!本王要用这五十万石粮食,砸烂江南的粮食投机市场,稳定民心,同时回笼一部分宝钞,缓解银行压力!”
这一招极其狠辣!粮食是百价之基,粮价暴跌,必然引发连锁反应,沉重打击依靠囤积粮食获利的所有旧势力,包括沈荣家族!
“第二,”吴铭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两淮盐场和几处大型官铁矿上,“整顿盐铁专卖!”
“他们不是玩商业封锁吗?好!盐、铁,乃国家专营,是比布匹、农具重要得多的战略物资!蒋瓛!”
“下官在!”蒋瓛应声而出。
“你立刻亲自带队,持本王钦差令牌,前往两淮盐运使司和江南几个最大的官营铁冶所!查账!给咱往死里查!看看里面有多少贪腐,有多少盐引、铁引被他们私下倒卖,流入了那些豪强之手!凡有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拿下!抄没的非法所得,全部充入皇家银行作为准备金!”
吴铭目光森寒:“同时,颁布新令!改革盐引、铁引制度,引入‘招标’和‘许可证’制度!优先发放给那些使用宝钞结算、与‘供销社’有良好合作记录的诚信商人!并规定,未来盐铁交易,必须有一定比例使用宝钞结算!”
这是直接动用国家专政力量,清理关键领域,并将宝钞的信用与最重要的战略物资绑定!谁敢拒收宝钞,就等于自动放弃盐铁贸易的资格!
“第三,”吴铭看向负责制造的匠作官,“原料短缺是暂时的,也是机遇!制造局立刻调整生产方向,暂时减少对生丝依赖度高的高端绸缎生产,全力转向棉麻混纺布、葛布、以及利用本地丰富竹木资源开发的新产品!比如,改进造纸术,生产更廉价、更优质的‘官营纸张’!比如,利用木材和铁器,生产更高效的纺车、织机,不仅自用,还可以通过供销社向外出售!”
“我们要让他们明白,封锁,封锁不住创新的脚步!反而会逼出我们更强大的生产能力和更多样的产品线!”
这一套组合拳,招招致命,直击对手的要害!不再局限于商业领域的见招拆招,而是上升到国家战略物资调控、关键领域整顿和生产力革新的层面!
* * * * *
吴铭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驿站快马携带着惊人的奏章和命令,奔向京城和各地。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锦衣卫。蒋瓛亲自带队,如同虎入羊群,冲进了两淮盐运使司和几个大铁冶所。积年的账册被翻出,贪腐的官吏在铁证面前面如死灰,纷纷落网。大量被非法倒卖的盐引、铁引被追回,与之关联的豪商受到牵连,家产被抄没。一时间,盐铁系统风声鹤唳,旧有的利益输送链条被强行斩断。
紧接着,关于盐铁新规的告示贴满城乡,要求交易使用宝钞,并优先考虑“供销社”体系的商户。这迫使许多原本观望的商人,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并尝试接受宝钞。
与此同时,在吴铭的遥控和太子朱标的全力支持下,来自北方的第一批十万石土豆、玉米,克服重重困难,由水师战舰护送,乘风破浪,抵达了松江府。当一袋袋金黄的玉米和沾着泥土芳香的土豆从海船上卸下时,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供销社”门前挂出了醒目的牌子:“平抑粮价,惠民供应:新式玉米,xx文一石;土豆,xx文一石!”价格不到市面稻米价格的一半!
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无数底层百姓和中小商户蜂拥而至,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银行那边挤兑的人群,瞬间少了一大半——人们更急着用手里有限的铜钱去买能活命的便宜粮食!而随着粮食的抛售,大量宝钞也通过交易回流到了银行和官府手中,信用危机得到极大缓解。
粮价应声暴跌!那些囤积了大量稻米,准备趁机抬价的粮商,瞬间傻眼,血本无归者不计其数!沈荣家族虽然主业在丝绸,但其产业庞大,同样涉及粮食投机,此次损失惨重!
而“皇家制造局”也在压力下迸发出惊人的创造力。利用本地丰富的竹木和葛麻资源,生产出了虽然粗糙但结实耐用的“官营葛布”、“混纺布”,价格极其低廉,深受底层百姓欢迎。改进后的新式织机和纺车也开始小规模售卖,进一步动摇了旧式手工工坊的根基。
* * * * *
沈家园林深处,沈荣听着手下一条条噩耗般的汇报,脸色由青转白,最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吴铭……吴铭!你好毒的手段!”他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颤抖。他没想到,吴铭根本不按商场的规矩来,直接动用国家机器和战略物资储备,进行降维打击!粮食、盐铁,这是商业手段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
“老爷,我们……我们怎么办?粮行那边亏空了,生丝积压,资金链快要断了……”
“盐引也被追回了不少,那边的关系都断了……”
“制造局那边出的廉价布,把我们低端布的市场全抢了……”
墙倒众人推,之前依附于沈家的势力,此刻也人心惶惶。
沈荣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既然你不给我们活路……那就……鱼死网破!去!联系海上的‘老朋友’!还有……京城里我们最后的那张牌……该动用了!”
他知道,常规的商业手段已经无法阻挡吴铭。他必须动用最后的力量,进行最疯狂的反扑!
江南的局势,因吴铭的“粮仓与盐铁之谋”而骤然扭转。但暗处的毒蛇,也终于亮出了最后的毒牙。一场涉及朝堂、江湖乃至海外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