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秦王吴铭领旨平定东南海患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朝野内外激起千层浪。有人期待这位屡创奇迹的王爷能再建奇功,有人冷眼旁观等着看他如何“自己剿自己”,更有人暗中咬牙切齿,谋划着如何让他此行有去无回。
吴铭没有时间沉浸在朝堂的纷争与猜测中。圣旨即下,便是军令。他第一时间返回王府,与徐妙锦进行了一番深谈。
“此去凶险,不仅在于海上风浪与悍匪,更在于背后冷箭。”吴铭握着妻子的手,语气凝重,“方孝孺等人绝不会坐视我成功,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挠,甚至可能勾结海盗,设下陷阱。”
徐妙锦眼中虽有忧色,却更多的是坚定:“我明白。府中之事,你无需挂心,我会打理妥当,孩子们我也会保护好。你在外,一切小心。”她顿了顿,低声道,“新明那边……”
“我已传讯回去,”吴铭点头,“令‘扬威号’及两艘‘破浪级’辅舰,携一支精锐陆战队,以商队名义,即刻北上,在预定海域与我会合。同时,命情报网全力侦查这股海盗的底细,尤其是其船只、火器来源,以及可能的陆上接应。”
他必须动用新明的核心力量,才能确保此战必胜,并能揪出幕后黑手。但这无疑风险巨大,一旦暴露,便是“拥兵自重”、“勾结海外”的铁证。然而,皇帝的金字招牌和迫在眉睫的危机,给了他一次铤而走险的机会。
安排好家中与海外事宜,吴铭并未立刻离京,而是以筹备军务、调阅沿海图籍为由,逗留了数日。他需要时间让新明的力量调动到位,也需要借此观察各方的反应。
果然,方孝孺一党并未闲着。数份弹劾奏章接踵而至,内容无非是老调重弹,指责吴铭“借剿匪之名,行扩军之实”、“欲引海外狼兵入室”,甚至有人危言耸听,称“恐其与海盗合流,席卷东南”。这些奏章都被朱标留中不发,但朝野间的猜疑气氛却被成功营造起来。
与此同时,一场秘密的会晤在京城某处深宅大院内进行。
烛光摇曳,映照出王文弼略显焦虑的脸,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锦袍、气质儒雅却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正是江南某豪商世家在京城的代表,姓沈。
“沈先生,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文弼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不满,“不是说好只是袭扰,嫁祸于吴铭即可吗?为何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如今陛下震怒,命吴铭那厮全权负责剿匪,他若真查起来……”
沈先生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淡淡道:“王御史稍安勿躁。海上的事情,瞬息万变,那些化外之民,凶悍难制,偶尔做得过火些,也在所难免。至于吴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让他去查便是。茫茫大海,他去哪里查?那些‘海盗’,不过是拿钱办事的亡命徒,用完即弃,线索早就断了。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凭空变出证据来?”
“可是,陛下允许他动用新明力量!若他真调来那什么‘破浪舰’,海上谁人能敌?”王文弼依旧担忧。
“呵呵,”沈先生轻笑一声,“王御史,海上打不赢,难道陆上也能让他为所欲为?东南沿海,盘根错节,各卫所、地方衙门,有多少是我们的人?他吴铭一个外来王爷,无根无基,想要粮草?想要情报?想要地方配合?呵呵……只要方学士和在朝诸位大人使使劲,让他步步维艰,寸步难行,他就算有通天的战舰,又能如何?届时剿匪不力,甚至损兵折将,陛下还会信他吗?”
王文弼闻言,眼睛一亮:“沈先生的意思是……拖?耗?”
“不仅仅是拖和耗。”沈先生眼中寒光一闪,“必要时,也可以给他提供些‘真海盗’的线索,引他去啃硬骨头,或者……让他永远留在那片海里。”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不仅要让吴铭失败,更要借刀杀人,彻底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数日后,吴铭带着一队精干护卫,离京南下。他并未大张旗鼓,行事低调。离京前,他再次入宫觐见朱标,除了汇报筹备情况,更重要的是请了一道“临机专断,沿海文武官员皆需配合,违者先斩后奏”的密旨。朱标沉吟良久,最终还是给予了这份信任,或者说,是迫于海疆糜烂的压力,不得不给。
吴铭的第一站并非直接前往战事最激烈的福建或浙江,而是来到了南直隶的扬州府。这里是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漕运枢纽,消息灵通,也是东南物资集散地之一。
他并未住进豪华的馆驿,而是在运河码头附近,包下了一处看似普通的客栈院落,作为临时行辕。随行的,除了明面上的护卫,还有数名早已潜伏于此的新明情报人员。
“情况如何?”吴铭屏退左右,直接问道。
一名扮作商贾的情报头目恭敬汇报:“王爷,根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这股海盗活动范围极广,北至山东,南至广东,皆有其踪迹,但主要袭击目标是福建泉州、漳州,浙江宁波、双屿港等贸易兴盛之地。其船只确与传闻相符,船体狭长,航速快,装备有疑似改良过的碗口铳和弩炮,火力远超寻常海盗和卫所水师。其行事狠辣,来去如风,劫掠之后即远遁外海,难以追踪。”
“可有俘获或其船只残骸?”
“未曾。他们行动极其谨慎,一旦遇强敌,宁可凿沉受损船只,也不愿被俘。我们的人曾设法接近几个疑似其销赃的海外据点,但都守卫森严,难以深入。”
吴铭眉头紧锁,对手比想象中更狡猾、更专业。“沿海卫所情况呢?”
情报头目面露难色:“王爷,沿海卫所……情况复杂。多数卫所兵备废弛,战船破旧,兵无战心。部分将领或有心杀贼,却苦于粮饷不足,器械落后。更有甚者……据说与某些海商乃至地方豪强关系暧昧,对于海盗行踪,往往‘视而不见’,甚至有人怀疑,某些卫所官兵,本身就在暗中参与走私,与海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吴铭冷哼一声,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东南海疆的问题,绝不仅仅是海盗本身,更是整个军政系统腐败、海防松弛的缩影。方孝孺那些人,恐怕也正是想利用这一点来掣肘他。
“继续查!重点查几个方面:一,海盗的补给来源,他们劫掠的财货销往何处?所需粮食、淡水、火药又从何而来?二,沿海哪些卫所、哪些官员与海商往来过密,或有不明财富。三,近期是否有大规模陌生人员、船只或物料的异常流动。”
“是!”
就在吴铭于扬州暗中布局时,一支悬挂着异国商船旗帜的小型船队,正悄然穿越波涛,向着东海某处预定坐标驶去。为首的,正是新明第二代战舰“扬威号”,其流线型的船体、高耸的桅杆以及甲板上被油布覆盖的隆起炮位,无不透露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先进气息。
吴铭在扬州并未停留太久,在初步掌握情况后,他决定前往遭受袭击最频繁的福建泉州府。他手持圣旨和兵部文书,要求沿途州县及卫所提供便利。
然而,刁难很快便来了。
这一日,吴铭一行抵达浙江与福建交界处的一处重要关隘。守关的是一名千户,态度看似恭敬,行动却拖沓无比。
“王爷,非是下官怠慢,实在是近来海盗猖獗,上官有令,过往行人车马,皆需严加盘查,以防奸细混入。您这随行人员、车辆辎重不少,查验需要时间,还请您稍待。”那千户陪着笑脸,眼神却闪烁不定。
吴铭心知肚明,这是有人故意给他下马威,拖延他的行程。他面无表情,亮出朱标所赐密旨:“本王奉旨剿匪,军情紧急,一刻也耽搁不得。立刻开关放行!”
那千户看到密旨,脸色微变,但依旧硬着头皮道:“王爷息怒,实在是军令如山……”
“哼!”吴铭不等他说完,对身后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那名千户。
“你……你们要干什么?”千户惊慌道。
“千户大人既然军务繁忙,无暇开关,本王就帮你一把。”吴铭冷冷道,“来人!接管关防!即刻开关!若有阻拦者,以通敌论处!”
随着他一声令下,随行的精锐护卫迅速行动,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控制了关卡。那千户被“请”到一旁,面如死灰。
吴铭看都没看他一眼,率队疾驰而过。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多、更隐蔽的绊脚石。但他必须尽快赶到前线,整合力量,揪出幕后黑手,否则,不仅海患难平,他自己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东南的天空,海雾弥漫,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