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大瓦房里,弥漫着一股久不通风的霉味。
地上扔着瓜子皮和一些杂物,墙角结着蜘蛛网,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半拉窝头,已经变得干硬。
江晚念环视一圈,眉头皱了皱。
这就是她婆婆和小姑子住了半年的地方,简直跟猪窝有的一比。
“有点乱,我来收拾。”陆渊有些窘迫,立刻就要找扫帚。
“别急。”江晚念拉住他,嘴角带着笑,“今天是我们搬新家的好日子,不能让你这个大功臣累着。”
她走到院子里,那两个送货师傅已经搬完了东西,正在喝水歇气。
江晚念从口袋里摸出两毛钱,递了过去:“两位师傅辛苦了,天热,买点汽水喝。”
这年头两毛钱能买两瓶汽水,可不是小数目。
为首的师傅连连摆手:“陆营长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这可使不得!”
“拿着吧。”陆渊也走了出来,“辛苦你们跑一趟。”
两位师傅见状,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他们心里对这对小夫妻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这陆营长虽然看着冷,但做事敞亮,他媳妇更是个明事理的。
卡车突突地开走了,院子里只剩下瘫坐在地的张翠霞,和扶着她的陆小梅,以及失魂落魄的陆建军。
江晚念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对陆渊说:“走,我们去管理处。”
“去管理处干什么?”陆渊不解。
“拿回我们的东西。”江晚念眨了眨眼,“顺便,给某些人挪挪窝。”
陆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部队分房,家具也是配套的。
他们那套崭新的家具,全被张翠霞运回了乡下老家。
而那间土坯房里的破烂,才是原本属于陆建军他们的。
两人一前一后,直接去了家属院的管理处。
管理处的主任,正是江晚念在百货大楼“狐假虎威”时提到的王主任。
王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微胖中年人,见到陆渊亲自过来,很是热情。
“陆营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陆渊敬了个礼,把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重点提了家具被私自运走,以及现在青砖房被强占半年后终于收回的事情。
王主任听得直皱眉,他作为家属院的负责人,对陆家这点事早有耳闻。
“胡闹!简直是胡闹!”王主任一拍桌子。
“部队分配给功臣的房子和家具,是让他们安心工作的,不是让家里人拿去贴补小儿子的!这叫什么事!”
江晚念在一旁适时地开口:“王主任,我们也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现在我们搬进了新家,家徒四壁。而我们原本的土坯房,空着也是空着。总不能让老人和弟弟妹妹没地方住,流落街头吧?”
她这话说的,既通情达理,又暗含机锋。
王主任是什么人,立刻就听懂了。
这是要让管理处出面,把那一家子给“请”进土坯房去啊!
“弟妹说得对!”王主任赞许地看了江晚念一眼,心里暗道,陆渊这媳妇,可不像传闻中那么不懂事,这是个有脑子的。
“部队不能让军属没地方住。”王主任当机立断。
“这样,我马上派人,去把那间土坯房给你们腾出来,让他们先住进去。至于家具,我立刻给后勤处打报告,让他们尽快从仓库里调拨一套新的给你们送过去!”
“那就多谢王主任了。”江晚念笑得眉眼弯弯。
事情办得异常顺利。
王主任一个电话,管理处就来了两个工作人员,跟着陆渊和江晚念回了院子。
此时,张翠霞已经被陆小梅扶着,坐在了青砖房的门槛上,一副“我就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架势。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可不吃她这一套。
“张大娘,这是王主任的命令。”其中一个干事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说道。
“这栋房子是陆营长的,现在人家要住回来。我们已经把旁边那间土坯房给你们收拾出来了,你们的东西,我们会帮忙搬过去。”
“我不搬!这是我儿子的房!”张翠霞撒泼道。
“这房子房本是陆渊的名字。”工作人员亮了亮手里的登记册。
“您要是不配合,我们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影响了军属院的团结,到时候通报批评,脸上不好看的是你们自己。”
这话一出,张翠霞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她可以跟儿子儿媳闹,但不敢跟代表“组织”的管理处对着干。
陆小梅还想说什么,被工作人员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走吧,妈。”一直沉默的陆建军,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老了十岁。
他看了一眼那崭新气派的红漆家具,又看了一眼阴暗破败的土坯房,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他知道,再闹下去,只会更丢人。
见儿子都这么说了,张翠霞最后一口气也泄了。
她被陆小梅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怨毒地剜了江晚念一眼,一言不发地朝着土坯房走去。
管理处的人效率很高,很快就把张翠霞他们为数不多的行李,从青砖房里清了出来,搬进了那间土坯房。
那间陆渊和江晚念住了半年,阴暗、潮湿、狭小的土坯房,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真是天道好轮回。
赵嫂子和其他几个交好的军嫂,都过来帮忙。
她们端着水盆,拿着抹布,帮江晚念里里外外地打扫新家。
“晚念,你可算熬出头了!”赵嫂子一边擦着窗户,一边感慨,“住进这大瓦房,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就是,看那老太婆以后还怎么作妖!”另一个军嫂也快人快语。
江晚念笑着给大家递水:“多亏了嫂子们帮忙,不然我和陆渊两个人,还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客气啥!”
人多力量大,一下午的功夫,屋子里就焕然一新。
地板被擦得能照出人影,玻璃明净,新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江晚念还趁人不注意,从空间里拿出几块崭新的蓝印花布,说是“表叔”送的。赵嫂子手巧,当场就表示要帮她做成窗帘和桌布。
陆渊看着这窗明几净,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看着江晚念在人群中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这才是家。
一个真正的,属于他和她的家。
傍晚,邻居们都散了。王主任说的新家具还没到,屋里除了新买的那几样,还是有些空。
江晚念把门一关,拉着陆渊进了卧室。
“闭上眼。”她神神秘秘地说。
陆渊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江晚念的声音响起:“好了,睁开吧。”
陆渊睁开眼,瞬间愣住了。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床上,铺上了一床崭新的、带着大红花图案的棉被,旁边还放着两个同样花色的柔软枕头。被子厚实柔软,一看就暖和得不得了。
“这……”
“我那个远房表叔,怕我们刚搬家没得用,特地托人捎来的。”
江晚念面不改色地开始胡编乱造。
她一边说,一边还从一个大包袱里往外掏东西。
热水瓶、搪瓷盆、搪瓷缸子、毛巾、牙刷、肥皂……全是崭新的,上面还印着“喜”字。
甚至,她还拿出了一个铁皮的饼干盒,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奶糖和水果糖。
陆渊看着这一堆明显是结婚才能置办齐全的崭新用品,再看着江晚念那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表叔”,路子未免也太野了。
野到能把他这个营长结婚时,部队都没来得及配发齐全的东西,都给置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