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瞧妹子你说的,嫂子就是好奇。咱们这院里,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你们家陆营长清正廉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就是怕你们被人骗了,走了什么歪路。”
她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既捧了陆渊,又把“歪路”两个字点了出来,句句不离试探。
江晚念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几分苦恼和无奈。
“嫂子,你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
“不瞒你说,我为这事儿也愁着呢。我那个表叔,是我爸以前的战友,早年转业去了南边,现在混得……怎么说呢,路子挺野的。”
李娟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
“我爸妈走得早,他就把我当亲闺女疼。这次听说我跟陆渊搬家,二话不说就托人捎了东西过来,连钱带票的,一个劲儿地塞。我说不要,他还跟我急。”
江晚念一边说,一边露出“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你也知道,陆渊那脾气,倔得跟头牛似的,让他沾这种光,比要他命还难受。
可我这表叔说了,他这辈子没儿没女,家业以后都是我们的。他心疼陆渊在部队辛苦,让我务必把日子过好,别给陆渊拖后腿。”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信息量巨大。
一,钱和票的来源是“亲戚”,合情合理。
二,这位“亲戚”能量很大,而且没有后代,以后家业都是江晚念和陆渊的。
三,陆渊本人并不知情,甚至反对,维持了他高风亮节的军人形象。
李娟的眼珠子转得飞快,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她原本是想来抓点把柄,好在背后宣扬陆渊家来路不正。
可现在听来,人家这靠山,硬得很!
一个“路子野”的转业干部,那是什么概念?
能随随便便搞来一百多块钱和那么多紧俏物资,这能量,绝对不是她丈夫一个副营长能比的。
她要是真在外面乱嚼舌根,万一得罪了这位“表叔”,给自家男人惹来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原来是这样……”李娟干笑两声。
“那可真是……你们家运气好,有这么个好亲戚。”
“什么运气好,都是愁人的事。”江晚念继续卖惨。
“陆渊为这事,脸黑了好几天了。他还跟我说,让我赶紧把东西都退回去。你说,这送都送来了,怎么退?”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塞到李娟手里。
“嫂子,这苹果你拿着。你看看,我表叔捎来的,个头倒是不小,就是吃起来有点酸。
他说过两天,再托人从东北弄一箱‘红元帅’来,那才是真甜。到时候给你送过去尝尝。”
李娟捏着手里那个普通的苹果,再听听江晚念嘴里轻描淡写说出的“红元帅”,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红元帅苹果,那可是只供给大城市和高级干部的特供水果,她们这种家属院,过年能分到两个都算稀罕了。
人家倒好,直接论箱弄!
李娟彻底没了脾气,她感觉自己今天上门,就像个跳梁小丑。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一辆解放卡车,居然又开到了青砖房的门口。
“哟,怎么又来车了?”李娟好奇地朝外看去。
江晚念也故作惊讶地站起身:“不知道啊,难道又是我那表叔……”
话音未落,管理处的王主任陪着两个后勤处的同志,亲自带着人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弟妹,在家呢!”王主任人未到,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王主任!”江晚念赶紧迎了出去。
“后勤处的仓库正好有一套新到的家具,我一说陆营长家的情况,他们马上就批了!这不,我亲自给你们押送过来了!”王主任满面红光,显得格外热心。
崭新的一套组合柜,一张书桌,两把椅子,甚至还有一个配套的洗脸架,全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这动静,再次惊动了整个家属院。
军嫂们纷纷围了过来,看着又一套崭新的家具被搬进陆渊家,一个个眼睛都瞪圆了。
“天呐!这……这是管理处给配的?”
“陆营长家也太有面子了吧!昨天刚自己买了一套,今天部队又给送来一套!”
“你懂什么,这叫双喜临门!说明领导重视!”
赵嫂子站在人群里,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
李娟站在屋门口,看着眼前这热闹非凡的景象,看着被王主任和后勤同志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江晚念,脸上火辣辣的。
她今天本是来找茬看笑话的,结果却亲眼见证了人家的高光时刻。
自己买的家具有牌面,部队送的家具有情面。
里子面子,人家全占了!
她手里的网兜和那几个寒酸的苹果,此刻显得无比可笑。
“那个……晚念妹子,我家里还炖着汤,我就先回去了。”李娟再也待不下去,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就要走。
“嫂子慢走啊!”江晚念笑吟吟地送她到门口,“等‘红元帅’到了,我一定给你送过去!”
李娟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头也不回地跑了。
送走了瘟神,江晚念心情大好。
她指挥着众人把新家具搬进书房,又热情地给王主任和后勤的同志倒水递烟。
陆渊恰好在这时从部队回来,看到这阵仗,也是一愣。
王主任一见陆渊,立刻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陆渊啊,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办事周到,说话得体,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以后家里的事有她操持,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了!”
陆渊听着领导对江晚念毫不掩饰的夸赞,目光落在那个正巧笑嫣然、应付各路人马都游刃有余的女人身上,心里涌起一股骄傲的情绪。
晚上,送走所有客人,崭新的家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两套家具,一套摆在卧室,一套摆在书房,屋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充满了烟火气。
江晚念累了一天,舒舒服服地躺在新换的被褥上,浑身舒坦。
陆渊洗漱完毕,走进卧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侧躺着,乌黑的长发铺散在火红的枕头上,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白皙。
大概是累了,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嘴角却微微翘着。
陆渊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走到床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衣而睡,而是脱掉了外套,只穿着里衣,在她身侧躺下。
床虽然是一米五的,但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还是有些拥挤。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肥皂清香和她自身体温的味道。
“陆渊。”江晚念忽然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她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真正开始过日子了?”
陆渊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布满了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算。”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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