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替江晚念捏了一把汗。
这个问题，就像一个陷阱，无论怎么回答，都讨不了好。
陈雪急得手心冒汗，想开口打个圆场，却被郭琳一个眼神制止了。
郭琳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晚念，像一只猫，在欣赏着爪下老鼠的垂死挣扎。
她认为，这个年轻的军属，要么会惊慌失措，要么会含糊其辞。
然而，江晚念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
“郭主任，您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说人家问得好？
“玉容膏的配方，是我江家的祖传之物，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先是明确了所有权。
“但是，”她话锋一转，“当我成为部队的一名军属，当我丈夫的军功章上，也凝聚着我作为后盾的一份力量时，我就深刻地意识到，个人的荣辱，早已和集体紧密相连。”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格局一下就打开了。
郑教导员和师部的几个干部，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所以，当陈主任找到我，希望我能为家属院的姐妹们做点贡献时，我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配方的使用权，无偿地提供给了军嫂委员会下属的技术试点小组。”
江晚念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一个新词。
“所有权，归我个人。但使用权，归我们小组。”
“我们小组利用这个配方生产出来的产品，所有收益，也都归小组统一管理，用于改善军属生活，和项目的再发展。”
“我个人，作为技术顾问，只领取委员会发给我的，每个月十五块钱的固定补贴。”
她三言两语，就把权责利弊，划分得清清楚楚。
既保住了自己的核心技术，又展现了自己无私奉献的高风亮节。
堪称完美。
郭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逻辑竟然如此缜密，滴水不漏。
“江顾问，觉悟很高嘛。”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不是觉悟高，这是我们军属应尽的本分。”江晚念把高帽子又给她戴了回去。
第一回合，江晚念完胜。
郭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掩饰住眼底的厉色。
她清了清嗓子，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好，所有权的问题，我们清楚了。”
“第二个问题。既然是祖传秘方，那制作工艺，想必也十分独特吧？”
“是的。”江晚念点头。
“我听说，江顾问你的玉容膏，有一道祖传不传之秘的特殊工序，必须由你亲手完成，才能保证效果。是吗？”
“没错。”
“这就有点问题了。”郭琳的眉头，皱了起来。
“江顾问，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提倡的，是科学化、标准化、规模化的生产。”
“你这种依赖于个人手艺的生产模式，就像一个家庭小作坊。产量上不去，质量也不稳定。”
“万一哪天，你身体不舒服，或者有别的事，那整个生产线不就停摆了吗？”
“这对于一个要向全军，乃至全国推广的项目来说，是存在巨大风险的。”
她这番话，句句在理，充满了“大局观”和“前瞻性”。
连郑教导员听了，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陈雪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郭琳，太难缠了。
总能从一些冠冕堂皇的角度，找到攻击点。
江晚念心里冷笑一声。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又是风险，又是规模化，无非就是想逼她交出那道“核心工序”。
“郭主任的担忧，非常有道理。”江晚念再次表示了赞同。
她这副“你说得都对”的态度，反而让郭琳有点摸不着头脑。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和我们小组的技术员林珊同志，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
江晚念说着，对旁边的林珊递了个眼色。
林珊立刻站了起来，扶了扶眼镜，拿出一份文件。
“郭主任，各位领导。我和江顾问商议后，决定将玉容膏的生产，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基础膏体的制备。这一部分，包含了原料的筛选、处理、乳化等十几个步骤。我们将严格按照标准化的工业流程来进行，确保每一批次的基础膏体，理化性质都完全一致。”
“这一部分，可以实现规模化生产，由我来负责。”
林珊现在，已经成了江晚念的头号“迷妹”，执行力爆表。
“第二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部分。”林珊的语气，变得崇敬起来。
“就是由江顾问，亲手完成的秘法活化工序。”
“基础膏体制备好后，会统一送到江顾问的独立操作间。由她，为这些膏体，注入灵魂。”
“经过我们的反复实验测算，江顾问完成一份活化工序的时间，大约是三分钟。一个小时，可以完成二十份。”
“按照每天工作八小时计算，日产量可以达到一百六十罐。完全可以满足我们师部，甚至未来军区的需求。”
林珊用一连串精确的数字，和充满玄学色彩的描述，成功地把郭琳给说蒙了。
什么叫“注入灵魂”？
这是在搞生产，还是在跳大神？
郭琳的嘴角抽了抽。
“林技术员是吧？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报告郭主任，我是津门大学化学工程系的。”林珊骄傲地回答。
津门大学？
那可是国内顶尖的学府。
郭琳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居然被一个“土专家”洗脑洗得这么彻底？
“你的意思是，你们未来的生产模式，就是现代化的流水线，配上一个手工作坊？”郭琳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报告郭主任！”一个清脆又洪亮的声音，突然在会议室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赵嫂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实验组的军嫂。
她们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
“郭主任，各位领导，你们开了半天会，肯定都累了。我们姐妹们，特意熬了点糖水，给大伙儿润润喉！”
赵嫂子嗓门大，人也自来熟。
她一边说，一边指挥着姐妹们，把糖水一碗碗地分发下去。
陈雪和郑教导员都愣住了。
这……这是哪一出？
郭琳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这么严肃的会议，居然被一群家庭妇女端着糖水闯了进来？
这成何体统！
“谁让你们进来的？”她厉声喝道。
赵嫂子像是没听见，把最大的一碗，笑呵呵地端到了郭琳面前。
“郭主任，您是京城来的贵客，得多喝点！这可是晚念的秘方银耳羹，美容养颜着呢！”
她特意在“秘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郭琳看着面前那碗甜腻腻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正要发作，赵嫂子却突然“哎哟”一声，手一歪。
半碗滚烫的银耳羹，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郭琳那身价值不菲的灰色套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