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破虏和马黑虎看着眼前这乱哄哄如同赶大集般的场面,两人脑门上都冒出了黑线。
他们到底是带过兵的,知道这样走下去,不用鞑子来打,自己就得散架。
马黑虎对陈破虏说道:“破虏,你嗓门大,赶紧把这帮猢狲归置归置!俺在这儿盯着。”
他转头点了几个人:
“夜眼、二川、孤狼,还有震天,你们几个腿脚利索,骑上马去前头探探路!
找个僻静的小部落下手!就许那帮灰皮鞑子年年来打草谷,不兴咱们去端了他的窝?”
张夜眼几个应了一声,利索地翻身上了那几匹瘦骨嶙峋的战马,带着赵震天这个识文断字的,朝着北面的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这边,陈破虏深吸一口微冷的空气,站上一个土坡,运足了中气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静一静!听好了!”
乱糟糟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向了他。
陈破虏环视一圈,声音沉了下来:
“弟兄们!到了这一步,俺也不瞒大家了!
咱们现在,头上顶着的不是大明边军的旗号,是造反的罪!是逃兵的名!
咱们现在,就是一群没娘疼没爹养的苦哈哈!要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无本买卖!
前面是草原,是鞑子,弄不好就要死人,死很多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又带着恐慌的脸:
“现在,话给你们说在前头!谁要是怕了,后悔了,不想跟着俺陈破虏把这条黑路走到头,现在就可以走!
俺绝不拦着!谁要是想回去给上官报信,求个宽大处理,
俺陈破虏也求你一件事,求你晚报一天,等俺们这帮苦命兄弟跑远了,你再回去!给俺们留条活路!”
下面的人群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杂乱却坚定的回应:
“操守爷!咱们不走!”
“回去?回去就是个死!那些活牲口能放过咱们?”
“就是!跟他们拼了!抢鞑子去!”
“谁他娘的去报信,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看着群情激愤,陈破虏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他挥挥手:
“好!都是有种的汉子!那咱们就拧成一股绳!
现在,听老子号令!是爷们的,都给老子把队排好喽!别他娘的像群逃荒的娘们儿!”
毕竟是边军底子,尽管衣衫褴褛,武器五花八门,但在陈破虏和马黑虎手下几个老弟兄的呼喝驱赶下,这群人还是勉强排成了还算整齐的行军队列。
陈破虏自己穿着一身锈迹斑斑的铁甲走在最前,马黑虎的皮甲在人群中也算显眼,
其余大部分人都裹着破烂不堪的鸳鸯战袄,踩着磨得快透底的破鞋。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支看起来如同叫花子般的队伍,行进起来却隐隐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令行禁止,脚步沉重而统一,朝着未知的草原深处,沉默地开拔。
众人沉默地走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心里都像压了块石头。
眼看夕阳就要沉下地平线,四野开始变得模糊,派出去探路的几个人却迟迟没有踪影。
不安的情绪像野草一样在队伍里悄悄蔓延。
就在这当口,远处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马黑虎心里一紧,立刻低吼一声:“趴下!都趴下!”
近四百号人呼啦啦全伏在了枯草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暮色中显出几个骑马的轮廓。
马黑虎眯着眼仔细辨认,终于松了口气,是自己人。
他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草屑,招呼道:“都起来吧,是夜眼他们回来了!”
王孤狼几人勒住马,脸上的疲惫说明这几个家伙可是跑的不近。
王孤狼喘了口气说:
“马头儿,前面是发现了个蒙古部落,冒烟的地方。可这天色说黑就黑,咱们……咱们没敢靠太近。”
他不好意思的看着马黑虎,有些无奈地补充道:
“天一黑,眼前就一抹黑,怕是找到了部落,反倒找不回回来的路了。只能记了个大概方位,赶紧往回赶。”
马黑虎理解地点点头,这夜盲的毛病,他自己也有。
他沉吟了一下,果断说道:
“今天就算了,黑灯瞎火的没法干。明儿个天一亮咱们就出发,干完了正好借着亮堂跑路!今晚……”
他环顾四周,指向西边一片影影绰绰的山谷影子,“咱们就去那边的野狼谷凑合一宿!”
旁边的齐二川一听,脸都白了,声音打着颤:“野……野狼谷?头儿!那地方可是有一窝狼啊!没事去喂狼玩儿?”
马黑虎瞪了他一眼,笑骂道:
“瞧你那点出息!一窝狼能有多少?你数数咱们这儿有多少条汉子?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它们!
正好,爷带你们开开荤,今晚就吃炖狼肉!”
他转头问陈破虏:“破虏,你堡子里那些破锅都带上了吧?”
陈破虏一听有肉吃,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
“带了带了!放心!这帮猢狲别的不行,吃饭的家伙可没落下!”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咽口水的声音和低低的哄笑,之前的担忧和疲惫仿佛被对狼肉的期待冲淡了不少。
众人重新整队,朝着野狼谷的方向,加快脚步走去。
队伍接近野狼谷黝黑的入口时,马黑虎抬手示意停下。
他拉过陈破虏,指着山谷另一头隐约可见的出口轮廓,快速交代:
“破虏,你带上一半弟兄,绕到那头去。多捡柴火,把谷口给我堵严实了,点起火堆!
然后带人往两边山坡上爬,使劲敲锣,往死里扔火把,把那帮畜生往我这边赶!”
陈破虏会意,立刻点齐人手,扛着沿途搜罗的柴火,悄无声息地往山谷另一侧摸去。
马黑虎则转身面对剩下的人,接着吩咐道:
“都听好了!弓箭手,火铳手,给老子站到最前面来!找好地方蹲稳了!
等会儿狼被赶过来,看准了再打,别他娘的浪费箭矢火药!
拿刀枪的,都站到射手后头,给老子把阵脚护住了!
狼冲过来就给老子往死里捅!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再跟着老子杀进去,一个活口不留!”
命令一下,这群刚才还略显杂乱的逃兵立刻显出了行伍的本色。
人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
弓箭手和赵震天等几名火铳手在前排稀疏地散开,借着枯草和石块隐蔽。
后面,手持腰刀、长枪乃至门板车辕的军士们紧紧跟上,组成了第二道防线。
山谷这一侧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武器偶尔碰撞的轻响,一股肃杀之气在暮色中弥漫。
另一边,陈破虏带人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柴堆。
他看看天色,猛地一挥手:“点火!敲锣!给老子往山上跑!”
干燥的柴草遇火即燃,烈焰腾起,映红了半边天。
紧接着,破锣被敲得震天响,山坡上也开始有火把被扔进谷底的枯草丛中。
火光、锣声、喊杀声突然从山谷另一头爆发,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很快,谷中传来了凄厉的狼嚎和混乱的奔跑声,并且正朝着马黑虎他们埋伏的方向迅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