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三月初十的晨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草原上。
已是上午十时许,辉腾军的先头部队踏破了最后一道结着薄冰的溪流,眼前豁然开朗。
泥泞的沼泽地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枯黄的草茎从残雪中探出头来。
远处起伏的丘陵像沉睡的巨兽脊背,辉腾锡勒草原的边缘终于显露在视野里。
几个蒙古战士突然勒住马缰,望着这片苍茫天地,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老芒嘎缓缓抬手遮在眉骨前,皱纹深刻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忽然扬起沙哑的嗓音,唱起了古老的《牧云歌》:
\"苍狼奔跑的地方啊,是白云生根的故乡......\"
起初只是几个音节的试探,随后越来越多的蒙古战士加入合唱。
他们的声音粗粝却充满力量,像风掠过草海。
汉族士兵虽然听不懂歌词,却都安静地勒马驻足,从那些悠长旋律里听出了对故土的眷恋。
钟擎轻轻合着节拍鼓掌,手掌击打出与马蹄声相和的节奏。
他回头望去,庞大的牧群正缓缓渡过溪流。
怀里的诺敏被歌声惊醒,揉着眼睛学大人拍手,巴尔斯则兴奋地指着远处惊起的雁群。
芒嘎的歌声渐渐低沉,他望着天地相接处,喃喃道:\"四十年前,我阿爸就在这里放牧......\"
一滴泪顺着他的皱纹滑落,滴在沾着雪沫的草叶上。
上午十时的阳光洒满草原,微风轻拂着初生的草芽。
钟擎端坐马背,听着芒嘎曲调古老的歌声,望着眼前无垠的天地,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草原拉练时的场景。
那时部队休整,战士们围坐篝火旁表演节目,一位蒙古族战友唱起《鸿雁》,浑厚苍凉的嗓音让他瞬间被吸引。
如今不知那些战友过得如何,是否以为他已经牺牲......种种往事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唱起那首歌。
他轻轻的将怀中的诺敏抱起来,递给旁边拖车上的一位蒙古妇女,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开口唱起了那首深植记忆的《鸿雁》。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他的嗓音清越悠扬,与蒙古长调的苍劲形成奇妙的和鸣。
正在行进的蒙古战士们纷纷勒住马缰,有人不自觉松开了手中的缰绳,有人扶着鞍鞯静静聆听。
几个年轻战士出神地望着钟擎,他们从未听过这样既陌生又动人的旋律。
汉族士兵们低声交谈:\"大当家这嗓子,比戏台上的名角还要亮堂。\"
\"这曲子听着让人心里发酸,莫非真是仙乐?\"
陈破虏挠着光头嘀咕:\"这调子既不像梆子戏,也不像江南小曲,倒像是把草原的风声都装进去了。\"
拖车上的蒙古女人们从车厢里探出身来,有人轻轻打着拍子。
当唱到\"江水长,秋草黄\"时,一位老妇人突然用袍袖掩住面庞。
随着\"草原上琴声忧伤\"的旋律蔓延,越来越多老人开始擦拭眼角。
芒嘎怔怔地望着远方,泪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脸颊滑落,滴在初春的草芽上。
六百余骑静静驻足,二十多辆四轮拖车停下车轮,就连远处的牧群都仿佛被歌声感染,牛羊停止了啃草,马儿竖起耳朵。
钟擎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与南归的雁阵相应和,整个辉腾军都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时刻中。
风掠过草海,带来远方的气息。
这一刻,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血脉,都在歌声里找到了共鸣。
老人们含泪的微笑里,既有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也饱含着对新生活的期盼。
钟擎的歌声渐渐消散在风中,蒙古姑娘们的眼睛却亮得像草原上的星星。
几个年轻的姑娘挤在拖车边沿,绯红的脸颊上洋溢着激动的神采。
\"这歌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姑娘喊道,\"每句歌词都唱到了蒙古人的心坎里!\"
另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少女用力点头,军帽下露出微红的脸颊:
\"大当家,这歌里能听见牛羊的叫唤,能闻见草场的清香,分明就是写给我们蒙古人的歌!\"
姑娘们从车厢窗户里探出身来,七嘴八舌地呼喊着:\"教我们唱吧!我们要让草原每个角落都响起这首歌!\"
钟擎看着这些热情的姑娘,不禁莞尔:\"好,等安顿下来,我一定教大家唱。\"
这时汉族战士们不乐意了。陈破虏扯着嗓门喊:\"大当家偏心!我们也得要首自己的歌!\"
其他汉军士兵纷纷附和:\"就是!不能光教蒙古弟兄!我们要学更带劲的!\"
钟擎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这些可爱的战士们:
\"适合咱们汉军的歌还少吗?那些军歌不都是现成的?
等到了辉腾锡勒,我教你们唱《精忠报国》,保管比这个还带劲!\"
队伍里顿时爆发出欢呼声。蒙古青年和汉族士兵互相打趣,都说要比对方先学会新歌。
芒嘎抹去眼角的泪花,笑着摇头:\"这些年轻人啊......\"
车轱辘重新转动,马儿甩着尾巴继续前行。歌声虽然停了,但那份感动却留在每个人心里。
拖车上的女人们还在轻声哼着刚才的调子,战士们则已经开始期待新的歌曲。
钟擎望着前方逐渐变稀疏的草原,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这支由多民族组成的队伍,在歌声中不知不觉又亲近了几分。
队伍继续向北行进,草原逐渐变得稀疏。
枯黄的草茎稀稀拉拉地散布在暗红色的土地上,远处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青色烟霭。
钟擎眯起眼睛,注意到天地相接处有些异样。起初只是几缕淡淡的青烟,像是牧民帐篷升起的炊烟。
但随着队伍前进,那些烟气越来越清晰,隐约带着些许刺鼻的气味。
\"奇怪,\"陈破虏挠了挠光头,\"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这么多烟?\"
蒙古战士们也察觉到了异常,有人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越往前走,地面的颜色越发暗红,枯草几乎完全消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芒嘎突然勒住马缰,这些日子休整得当而变得清亮的双眼死死盯住前方。
只见远处的地面上,丝丝缕缕的烟气正从裂缝中钻出,在空中交织成诡异的青色薄纱。
有些地方的土壤明显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滚。
\"那是......\"芒嘎的嘴唇开始发抖,古铜色的脸庞瞬间煞白。
他猛地举起青筋暴起的手,嘶哑的嗓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腿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