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领着胡图等五十八人往营地东侧走,没多远就瞧见三具半人高的储水箱。
管上垂着一个黄铜水龙头,底下摆着个半大的木水桶,桶沿还搭着块干净的粗布巾。
“都看好了!”领路的战士站在水箱前,先伸手握住一个水龙头的旋钮,
“往这边是开,反方向是关,别拧太猛,水流够洗手洗脸就行,不许浪费!”
他手腕轻轻一转,“吱呀”一声,细流从龙头里淌出来,落在木水桶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接着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块米白色的香皂,在水流下冲了冲,双手搓了搓就冒出绵密的泡沫:
“这叫香皂,擦在手上搓出泡,能洗干净油污,洗完再用清水冲净。
记住,用完别扔,放回旁边的皂盒里,下次还能用。”
胡图和护卫们看得眼睛发直。
他们这辈子只用水瓢舀河水洗过脸,哪见过能拧出水流的“水箱子”,更没见过能搓出白泡的“香皂”,
一个个凑得近近的,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半点细节。
有个年轻护卫忍不住伸手想去碰水龙头,被身边的老护卫一把拉住。
怕弄坏了挨罚。
“现在挨个来,一人用一个龙头,接完水就关,别让水一直流!”
战士话音刚落,护卫们就自觉排起队,轮到胡图时,
他还特意往后缩了缩,等前面人洗完,才小心翼翼凑到水龙头前。
战士递给他一块香皂,淡绿色的皂体还透着淡淡的草药香。
胡图赶紧伸手去接,可他手掌粗糙,又沾了点刚才路上的尘土,
香皂刚碰到指尖就“哧溜”一下滑出去,“扑腾”一声掉进底下的木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裤脚。
胡图的脸“唰”地白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攥紧衣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以前在白言台吉手下,要是弄坏了主子的东西,轻则挨鞭子,重则被拴在马后拖行。
这“绿鬼”的物件看着就金贵,自己把“神仙香皂”掉水里,怕是要受重罚!
他刚想扑通跪下求饶,就见领路的战士笑着摇了摇头,
撸起军绿色的袖口,弯腰伸手进木水桶里,几下就把香皂捞了出来。
皂体沾了水更滑,战士用粗布巾擦了擦表面的水珠,才重新递给他:
“这玩意儿滑得很,你双手捧着,别只用一只手接。”
胡图愣了愣,看着战士手里的香皂,又看了看对方没半点怒气的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意。
这要是在哈喇慎部,别说掉香皂,就是递东西慢了都得挨骂,哪有人会笑着帮你捞,还耐心嘱咐?
他赶紧双手接过来,掌心裹着香皂,粗糙的指腹能摸到皂体的细腻,连刚才沾的尘土都被战士擦干净了。
“谢……谢谢绿鬼兄弟!”
他声音都有点发颤,连忙按着刚才教的法子,把香皂凑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双手捧着使劲搓起来。
泡沫很快冒了出来,裹着淡淡的香味,糊在满是土灰的手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胡图低头看着手里的白泡,又抬眼瞅了瞅不远处正笑着教其他人搓泡的战士,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么干净的水,这么香的皂,还没人因为犯错为难他。
“都快点洗!洗完去伙房领粥,晚了可就没热乎的了!”
战士的吆喝声传来,胡图赶紧加快动作,用清水把手上的泡沫冲净,又掬起水往脸上泼。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把连日来的尘土和疲惫冲去大半,连带着心里的忐忑也散了。
他洗完后没敢走,站在旁边帮后面的护卫递皂盒,
看着一个个满脸土灰的弟兄在清水里变干净,看着他们搓出泡沫时的惊奇模样,
心里越发笃定:留在辉腾军,真是这辈子最对的决定。
胡图指缝里还留着香皂的淡香,视线却忍不住往营地里瞟。
不远处的战士们穿着墨绿色大衣往来,风裹着枯草屑吹过,
大衣下摆只轻轻晃了晃,看着就比他身上这件满是破洞的皮袍暖和,他心里早痒得不行。
这时旁边一顶绿色帆布帐篷的帘布“哗啦”被掀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是负责后勤登记的李铁蛋,他手里攥着个牛皮封面的本子,
显然是刚在里面整理档案,嗓门大得能穿透营地的喧闹:
“哎!王顺子!大当家刚吩咐了,等这帮‘兵马俑’洗完,
让他们把外面那身破衣裳脱了扔火堆里,赶紧来我这儿领大衣,顺便登个人档案!
你快点啊,伙房的驴肉都快炖烂了,我还等着凑热乎的呢!”
说完,他挠着头小声嘀咕道:
“啥玩意儿是‘兵马俑’?大当家的也没给俺解释解释。。”
领路的王顺子闻言赶紧直起腰,朝着帐篷方向喊了声:
“哎!知道了!马上就好,不耽误你吃驴肉!”
转头又对胡图等人加快了语速,
“都听好了!洗完的赶紧把外面的脏衣服脱了,先扔地上堆着,一会儿我统一抱去烧了!
脱完跟我去领新大衣,每人一件,都是厚实的棉的,冬天穿着暖和!”
“新……新大衣?”胡图他瞪圆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
在哈喇慎部,他当个百户,一年到头也就能添件打补丁的皮袍,
底下的护卫更是穿得跟乞丐似的,破洞露着棉絮,冬天全靠挤在一起取暖。
这刚加入“绿鬼”队伍,还没干啥活呢,就给发新衣服?
他下意识往营地里扫去,正好看见几个辉腾军战士扛着木料走过,
身上穿的墨绿色大衣下摆扫过枯草,看着就厚实。
还有个妇女抱着孩子,孩子裹着件小号的绿大衣,小脸埋在衣领里,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点都不怕冷。
胡图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要是自己也能穿上那样的大衣,今年冬天就不用再冻得缩成一团了!
“别愣着啊!洗完赶紧脱衣服!”
王顺子拍了他胳膊一下,胡图才回过神,慌慌张张解开身上破旧的皮袍腰带。
皮袍一脱,里面磨破的粗布内衣露了出来,肩头还打着个歪歪扭扭的补丁。
他脸有点红,赶紧把皮袍扔到地上的衣服堆里,那衣服上沾的沙土、草屑散落在地上,
跟旁边刚洗干净的身子格格不入。
其他护卫也陆续脱了旧衣,堆在地上的破衣裳五颜六色,
有的还带着血痂,活像一堆没人要的破烂。
胡图盯着地上的旧衣,又看了看远处帐篷里李铁蛋手里的大衣,心里的激动压都压不住。
他悄悄拽了拽身边一个护卫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
“真发大衣啊……咱们这是走了啥运?”
那护卫也咧着嘴笑,刚洗干净的脸上还带着水珠:
“谁说不是呢!以前跟着白言台吉,哪有这待遇?
跟着‘绿鬼’,不仅有饭吃,还有新衣服穿,值了!”
“都收拾利索没?走了走了!领完大衣去伙房,说不定还能蹭口驴肉汤!”
王顺子拍了拍手,胡图赶紧跟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李铁蛋的帐篷方向,脚步都比刚才快了不少。
他已经开始盼着,那件新大衣穿在身上的暖和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