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愉快。”
当我说出这四个字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与幕玄辰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壁,虽然没有消失,却悄然变得透明了一些。
我们依旧是身份悬殊的两个人,他是天潢贵胄,我是身世成谜的“妖女”。但此刻,在这间只有我们二人的密室里,在这场共同策划并完美执行的胜利之后,我们更像是一对坐在同一张赌桌旁的、野心勃勃的盟友。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叠沉甸甸的拜帖,推到了桌子中央。那姿态仿佛在说,这是我的筹码,也是你的。
胜利的喜悦,像醇厚的美酒,在空气中发酵。
我们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就着烛光,开始复盘今日的得失,并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林太傅的眼泪,价值千金。”幕玄辰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与我的心跳莫名合拍,“今日之后,朝中士林的风向,至少会有三成,从东宫那边,转向我们。”
“不止。”我看着那叠拜帖,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格物’之学,经此一役,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它不再是奇技淫巧,而是与‘圣人大道’并行不悖,甚至能为其增光添彩的‘致用之学’。殿下,您得到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一个足以撬动整个大乾未来的杠杆。”
我的话,让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我会将这场胜利,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远。
“一个杠杆?”他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有趣的比喻。那么,你这位亲手打造了杠杆的人,又想用它来撬动什么?”
“我想要的,殿下不是一直很清楚吗?”我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安身立命,以及……真相。”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话,点到即止。
就在这难得的、和谐而默契的氛围中,我们开始商讨如何利用这次大胜的余威,将格物坊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比如,向军方推广千里镜,向户部提议以更精密的琉璃量具来统一度量衡,甚至,为皇家书院的学子们,开设一门“格物启蒙课”。
每一个设想,都让我们之间的“共赢”关系,变得更加牢固。
我几乎要沉浸在这种强强联手、智力碰撞所带来的快感之中。我甚至有了一丝错觉,仿佛只要我们联手,京城这盘棋,便再无敌手。
然而,就在这时——
“咻!”
一声微不可察的、尖锐的破风声,突然从窗外传来!
那声音极其轻微,若非我与幕玄辰都是五感远超常人者,根本无法察觉。
我的瞳孔瞬间收缩!
而幕玄辰的反应,比我更快!
他几乎是本能地,在声音响起的刹那,就从椅子上弹起,一把将我揽到他的身后,宽阔的脊背,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挡在了我的面前。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探向腰间,握住了一柄看不出形状的武器。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
一支通体漆黑的、小巧的弩箭,精准地钉在了我们方才讨论的那叠拜帖之上,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没有毒气,没有爆炸。
箭杆上,只绑着一个被蜡封住的小小纸卷。
密室外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摩擦声。
“殿下!”
“无妨,”幕玄辰的声音冷静如冰,他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将我护在身后的姿势,沉声道,“守好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护卫领命退去,密室中,再次恢复了死寂。
我从他的身后探出头,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支几乎没入了桌面半寸的弩箭。能以如此力道、如此精准地穿过层层守卫,将这封“信”送到我们面前,来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幕玄辰缓缓松开我,走上前,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支弩箭。他仔细检查了片刻,确认没有机关后,才将其拔出,取下了那个蜡封的纸卷。
他捏开蜡丸,展开纸卷。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纸卷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威胁,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
只有一句简短到极致,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京城的棋盘太小,小心脚下的根。”
我和幕玄辰的目光,同时落在这行字上。
刚刚还充斥着胜利喜悦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而稀薄。
“京城的棋盘太小……”幕玄辰喃喃自语,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嘲笑我们格局太小,只顾着在京城里和太子争斗?”
“不,重点是后半句。”我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小心脚下的根。”
我们的根是什么?
对于幕玄辰而言,他的根,是支持他的封地,是他在军中和朝堂上多年经营的班底,是维系着大乾王朝运转的,那些看不见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而对于我,对于格物坊而言,我的根……
我的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是那些为我提供最基础原料的矿场、炭窑、以及遍布大乾各地的草药商人!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从原料到生产再到销售的,整条产业链!
我们都以为,今天的胜利,是一场决胜。我们沉浸在击败太子、赢得士林人心的喜悦中,以为自己已经扼住了敌人的咽喉。
可这封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它告诉我,我们错了。
大错特错!
无论是之前的“驻颜膏”事件,还是今日太子党的发难,或许都只是障眼法!是“黑火妖莲”故意抛出来的、吸引我们全部注意力的诱饵!
他们真正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和我争夺京城的市场,也不在于在舆论上打压幕玄辰。
在我们聚焦于京城内斗,为了棋盘上的几颗棋子而拼死搏杀时,他们那只看不见的黑手,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向了更深、更广、也更致命的地方!
他们要去挖我们的根!
“纸……”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声音有些干涩,“这张纸,有些不对劲。”
幕玄辰闻言,将那张小小的纸条递给我。
纸的质地有些古怪,比寻常的宣纸更坚韧,也更粗糙一些,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植物纤维制成。
我将其凑到鼻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类似草木燃烧后的灰烬味道。
我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杯我刚刚喝过的、还剩下一点茶水的杯子上。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我伸出手指,蘸了一滴茶水,小心翼翼地,点在了那行字的下方空白处。
水渍,迅速在纸上氤氲开来。
然后,在我和幕玄辰无比震惊的注视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片湿润的区域,纸张的纤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颜色开始变深、重组。一朵小小的、被暗红色火焰包裹着的黑色莲花印记,缓缓地、狰狞地浮现出来!
黑火妖莲!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既是警告,也是一种身份的标识!
这封信,毫无疑问,来自于我们的死敌,“黑火妖莲”组织。
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警告我们?
这感觉,就好像一个猎人,在设下致命陷阱的同时,又忍不住提醒猎物,小心脚下。
这到底是更深层次的阴谋,还是一种残忍的戏谑?又或者……
我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李威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下一个,就是你……”
这封信,像是一个来自敌人内部的、亦敌亦友的神秘信号。它在告诉我,新的危机,已经悄然来临,而且,它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我抬起头,对上幕玄辰同样凝重无比的眼神。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信息。
刚刚赢得的那场胜利,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我们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赢得了战争。
殊不知,那不过是敌人随手丢弃的一场前哨战。
真正的战争,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