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工厂基地在一种异样的忙碌与沉默中度过。
幸存者们清理着废墟,埋葬死者,救治伤员,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修补着破损的围墙。希望堡的援军在秦风带领下,留下了部分医疗物资和一名通讯兵协助建立联络后,便押解着实验室的俘虏先行离开了。秦风临走前,又深深看了一眼林默所在的那个隔间方向,终究没再说什么。
基地里的人们,对林默的态度依旧复杂。感激是真,但那份因他最后时刻展现出的恐怖而产生的畏惧,也是真。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和远远的观望,仿佛那个小小的隔间是一个独立的、带着禁忌的孤岛。
苏冉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那个孤岛上。
她不再试图用言语去打破林默的沉默,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而坚持地做着同样的事情——按时送来清淡的食物和水,即使他吃得很少;小心地为他换药,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在他偶尔因噩梦惊醒时,立刻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哼唱起不知名的、舒缓的调子,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
她像一株沉默的藤蔓,用自己看似柔弱的姿态,固执地缠绕着他这块冰冷的顽石,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他。
林默依旧很少说话,依旧回避着她的目光。但他不再明确地抗拒她的靠近和照顾。他会机械地吃掉她送来的大部分食物,会在她换药时配合地抬起手臂,会在噩梦被她安抚后,反手握紧她的手指,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在挣扎。苏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自我封闭的壳在一点点出现裂缝,但那深植于心的自我怀疑和对于黑暗面的恐惧,依旧如同厚重的阴霾,笼罩着他。
这天下午,苏冉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加了肉糜的蔬菜粥走进隔间。林默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正在修复围墙的人们,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冉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凳上,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看看有没有发烧。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
林默猛地转过头,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突破口。他并非针对苏冉,更像是对自身无力状态的一种愤怒。他抬手,动作有些粗暴地格开了苏冉的手。
“别碰我!”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烦躁。
苏冉的手僵在半空,碗里的粥因为凳子的晃动溅出几滴。她看着林默,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悔和更深重的痛苦,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和理解。
这目光,比任何责备都更让林默难以承受。
他猛地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踉跄了一下,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他扶着床沿,稳住身体,背对着苏冉,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耸动。
隔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苏冉以为他会再次彻底封闭自己时,林默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宣告着什么:
“我控制得住。”
他不是在向她保证,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我不会变成怪物。”
这句话,他说的无比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他依旧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脊背却流露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
苏冉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强行忍住了。她知道,此刻的林默不需要眼泪,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的……是信任。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从后面,轻轻地、却坚定地环抱住了他消瘦而紧绷的腰身。
林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脱。
但苏冉抱得很紧,将脸颊贴在他单薄而冰凉的背脊上,感受着他衣物下肌肉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他厚重的盔甲,直达心底,“我一直都知道。”
“林默,害怕的不是你可能会变成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清晰,“我害怕的,是你独自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是你觉得你必须一个人扛下所有,是你……不再需要我。”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仿佛冰层碎裂的松动,苏冉继续轻声说道:
“力量没有对错,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你的力量,保护了大家,保护了我。这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
这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承诺。
林默僵硬的身体,在她轻柔的话语和温暖的怀抱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下来。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苏冉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神经正在缓缓松弛,那一直竖立在他周围的、冰冷的墙壁,正在悄然崩塌一角。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覆盖在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上。掌心依旧冰凉,却不再试图推开。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来,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一个无声的、关于信任与救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