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经营,姜玖璃在云州承运商行的根基渐稳,但一条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消息,消息称,晏城,总督大人正在为其最宠爱的小女儿公开挑选贴身丫鬟。
晏城乃军事重镇,总督府邸不仅是地方权力中枢,更是各方势力交织、信息汇流的节点。
时机稍纵即逝。姜玖璃没有丝毫犹豫,将商行事务做了周密安排。
她从小黑安排的亲卫手中接过一个早已备好的粗布包袱,里面是几套按最底层农家女标准准备的衣裙,虽浆洗得发白褪色,却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引人怀疑的痕迹。
在一处荒废的河神庙里,姜玖璃换上了那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裙。布料粗糙,摩擦着她早已不复娇嫩的皮肤。她将长发简单粗暴地挽成一根毫无修饰的粗辫子,垂在脑后。她走到庙外一处积雨形成的水洼前,俯身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
水中的影像,既陌生又熟悉。不再是金枝玉叶的九公主姜玖璃,也不是谢家军中那个英气勃勃的“小九将军”,更不是云州商行里精明干练的“姜管事”。
此刻的她,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贫苦少女。
边关五年的风沙刀剑,早已磨去了她身上所有属于贵族女子的柔美与白皙,留下的是健康的、甚至有些粗糙的浅麦肤色。连日奔波的心力交瘁,让她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唯有那双眼睛。
历经宫闱巨变、沙场血火、商海沉浮,在仇恨与责任的淬炼下,非但没有蒙尘,反而如同被时光细细打磨过的黑曜石,沉静、锐利、深邃,在破庙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迷雾。
她用力揉了揉脸颊,让肤色看起来更暗沉些,又在地上抓了把尘土,轻轻拍在衣领和袖口,增添几分狼狈。确认伪装无误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晏城方向疾步而去。
晏城总督府邸的后门处,果然如消息所言,排起了一条长队。多是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穷苦人家女孩,被家人领着,或独自前来,渴望能进入高门大户求得一碗安稳饭吃。也有几个模样略显周正的,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希望能被选上做些轻省活计,甚至幻想着能被哪位主子看上,改变命运。
姜玖璃默默走到队伍末尾,低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将周身所有锐利的气息尽数收敛,看起来与周围那些因饥饿和恐惧而怯生生的女孩并无二致,甚至因为更黑更瘦而显得更加不起眼。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不断有女孩因相貌不佳、体态孱弱或反应迟钝而被管家嬷嬷不耐烦地挥手赶走。空气中弥漫着失望的叹息和低声的啜泣。
终于轮到了姜玖璃。负责筛选的管家嬷嬷是个面相严肃、眼神挑剔的中年妇人。她上下扫视着姜玖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伸出戴着银戒指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仔细端详。
“太黑了,。”嬷嬷嫌弃地撇嘴,又抓起她的手摸了摸,“手也这么粗,全是茧子,哪里像个能细致伺候人的?不行不行,下一个!”说着就要挥手让她离开。
姜玖璃心中早有准备,立刻顺势低下头,用刻意模仿的、带着浓重乡野口音的怯懦声音哀求道:“回嬷嬷话,奴婢……奴婢家里穷,爹娘死得早,从小啥活儿都干,下地、砍柴、喂猪,这才晒黑了,手也磨糙了……但奴婢有力气,肯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求求嬷嬷发发慈悲,给奴婢一口饭吃吧!”她语气卑微,带着哭腔,将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就在她抬头哀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站在管家嬷嬷身旁的一位穿着体面、梳着双环髻、看样子是小姐身边得力大丫鬟的女子。那丫鬟手里端着一盘刚刚出炉、造型精致的点心,正准备送往内院。姜玖璃敏锐地注意到,盘中一块做成玫瑰花状的酥饼,边缘有一处极其细微的磕碰缺角,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就在管家嬷嬷不耐烦地再次挥手时,姜玖璃像是突然鼓足勇气,怯生生地转向那位大丫鬟,指着那盘点心,声音细若蚊蝇却足够清晰:“这位……这位姐姐,您端着的点心真好看,像真花儿一样……就是……就是这块玫瑰酥,边上好像不小心蹭了点灶台上的灰,怕是……怕会影响小姐的食欲,要不……要不奴婢帮您擦擦?”
她巧妙地将那处缺角说成是“沾了灰”,既精准地点出了问题所在,避免了直指对方疏忽的尴尬,又显得自己是出于好心提醒。
那大丫鬟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低头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那块酥饼的瑕疵。小姐素来挑剔,若真这样端上去,自己少不了要挨一顿责骂。她不由得多看了眼前这个黑瘦却眼神清亮的小丫头一眼,心中暗赞其细心机灵。便转头对管家嬷嬷道:“张嬷嬷,我看这丫头眼神挺活络,人也老实,瞧着也有把子力气。小姐院里那个负责打扫庭院、搬运花盆的粗使丫头前儿个不是病了吗?正缺个顶替的,不如就让她试试吧?”
管家嬷嬷见小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发了话,又见姜玖璃确实看起来力气足能干活,便不再坚持,挥了挥手,语气依旧不耐烦:“算你丫头运气好!跟上翠珠姐姐去吧!记住了,进了府要守规矩,手脚麻利点!”
“谢谢嬷嬷!谢谢翠珠姐姐!”姜玖璃连忙躬身道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感激之情。她低眉顺眼地跟在那名叫翠珠的大丫鬟身后,迈步走进了那扇象征着富贵与森严的总督府后门。
就这样,凭借超乎常人的细致观察和急中生智的应对,姜玖璃成功地隐去所有锋芒,化名为“小玖”,混入了晏城总督府邸,成为了后院里一个最低等的、负责各项粗重杂役的小丫鬟。
接下来的日子,她成了府中最沉默、最不起眼的影子。天不亮就起身打扫偌大的庭院,落叶尘土一扫就是几个时辰;需要将沉重的清水一桶桶提到各院;清洗堆积如山的衣物被褥;搬运花盆、假山石料等重物,她咬着牙,从不喊累叫苦。她沉默寡言,对任何指派都唯唯诺诺,干活极其卖力,仿佛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只为一口饭吃而挣扎的苦命女子。
然而,无人知晓,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看似麻木的眼眸深处,时刻闪烁着冷静如冰的分析光芒,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记录着府中的人事往来、只言片语、甚至是一个眼神的交汇。那双布满厚茧的粗糙手掌,不仅能提起沉重的水桶和石料,更能以无比精准的手法辨识各种药材的特性,暗中调配简单的迷药或毒粉,更能在那月黑风高之夜,悄无声息地握住那柄始终缠绕在她腰间、软如银蛇、淬着冷光的贴身利剑。
白日,她是总督府后院里任劳任怨的粗使丫头小玖;夜晚,当整个府邸陷入沉睡,她则化身为游走在阴影中的幽灵,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窃听、观察、分析,将知州府的内部动态、晏城的军政消息、尤其是与那位晏城总督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通过只有她和极少数人才知道的隐秘渠道,源源不断地传递出去。
晏城总督府,成了她新的战场,也是她走向复仇巅峰的又一块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