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澈感觉耳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
有些无措地避开了对方那过于直接通透的视线。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强大、美丽、直接得不加掩饰。
又裹挟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气息。
“不过,”林砚秋话锋轻轻一转,吸奶茶的语气依旧轻松惬意。
他眼神却悄然认真了几分,“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可去,需要个安静的地方缓一缓,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前面转角那家餐厅看起来不错,环境雅致,私密性应该也很好。”
他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家门脸设计低调却处处透着不俗品味的餐厅。
凌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巨大的、源自本能的不安和强烈的犹豫如同冰冷的藤蔓。
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这些年。
他身边出现过很多对他好的人。
但那些人都是庞德在他身边埋下的傀儡罢了。
他们得意洋洋,曲意逢合,跟他如同兄弟。
背后却将他的行踪尽数发给庞德。
凌澈实在是不敢信了。
林砚秋没有错过凌澈瞬间紧绷的侧脸线条和悄然攥紧的拳头。
他并没有出言催促。
只是极有耐心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杯中所剩不多的奶茶。
安静地等待着。
任由温暖的金色阳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凌澈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
然后他转过头,迎上了林砚秋平静等待的目光。
他那双总是凝结着冰霜的清冷眼眸里。
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但他的声音却放得很轻,轻得几乎要融进傍晚微凉的风里:
“……好。”
最后一次。
若是这次再输,他就去陪他的师哥。
*
餐厅包厢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仿佛按下静音键。
柔和的暖光灯带蜿蜒于墙顶,勾勒出雅致而不失格调的装潢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有安神定志效用的木质香薰气息。
若有若无的轻音乐如水般流淌,更衬出此地的静谧私密。
林砚秋步履从容地走向靠里侧的位置,姿态闲适地落座。
他将手中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随手置于铺着亚麻桌布的桌面。
他的指尖划过悬浮的电子菜单,流光闪烁间。
一壶安神花茶和几样造型精巧、口味清淡的点心便被加入订单。
林砚秋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浸淫已久的养尊处优与理所当然。
“坐。”林砚秋抬眸,看向依旧僵立在门口,身形挺拔却难掩紧绷的凌澈。
他语气自然得仿佛招呼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这里的隔音和隐私性都很好,不必担心。”
凌澈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迟疑数秒,才迈开脚步。
他的步伐略显滞涩,如同背负着无形的重物,最终在那张宽大柔软的扶手椅上坐下。
凌澈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是常年严格形体训练刻入骨髓的习惯,却透着一股不愿折弯的孤倔。
他微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光可鉴人的深色桌面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图案。
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凌澈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交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透出青白色。
林砚秋并未立刻开口追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给予对方平复呼吸与心绪的时间。
身着制服、动作轻捷的侍者无声地送来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氤氲的白汽从白瓷壶嘴中袅袅升起。
带着甘菊、薰衣草与一点不知名植物的温和香气。
在两人之间缓缓弥漫开来。
林砚秋执起茶壶,手腕微倾,澄澈的浅琥珀色茶汤注入骨瓷杯中。
水面漾起细微的涟漪。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至凌澈面前。
“先喝点热茶,定定神。”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令人不自觉松弛下来的韵律,“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凌澈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沉默如同磐石。
良久,他才极低声地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谢谢你刚才……帮我。但你不该插手。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终于抬起眼,飞快地掠了林砚秋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感激、后怕、深切的忧虑。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在其中剧烈地翻涌。
林砚秋闻言,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弧度。
林砚秋眼眸在暖色灯光下流转着通透润泽的光,像是阳光下清澈见底的海水。
“哦?”他并不直接回应那个关于“麻烦”的话题,反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光滑的桌面。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你认识我?”
凌澈似乎没料到话题会如此跳跃,怔忡了一瞬,才更低声地回答。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桌面,仿佛那里能给他提供某种支撑:“认识。您是谢沉舟先生的先生,林砚秋。”
他刚才听到林砚秋说海城谢家的时候就有了猜测。
提及“谢沉舟”这个名字时。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而说到“林砚秋”时,则更多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板。
但细听之下,似乎又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凌澈知道权贵的圈子或许总是能知道一些事情的。
庞德的事情应该在他们那群人的世界可能都称不上什么事。
他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该跟林砚秋促膝长谈。
可凌澈不想放弃一个可能。
可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好人呢。
可能那个他这辈子都踏入不了的圈子里也有人坚守正义呢。
“认识就好。”林砚秋点了点头,语气依旧轻松,仿佛这个认知便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足以扫清一切障碍,“所以,你可以把心稍微放回肚子里一点。谢氏不怕任何人,而我。”
他顿了顿,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气,抿了一小口,才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然,“自然更不怕。”
林砚秋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凌澈紧绷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层冰冷的伪装,看到其下翻腾的不安与痛苦。
林砚秋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引导般的耐心:“现在,愿意跟我说说吗?那个像跗骨之蛆一样的经纪人,还有他嘴里那个恨不得供起来的‘庞部长’。”
凌澈的嘴唇瞬间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显露出咬合肌的轮廓。
显然内心正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他没有立刻回答。
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