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园宣传栏的铁皮板被北风刮得吱呀响，“柘城培育钻：行业新标杆”的红漆标语旁，周一军拿马克笔歪歪扭扭补了行字——“真钻，实价，不搞神坛”。笔油还没干，就被风卷着的沙粒糊了半道印子。
他刚把反诈指南最后一张胶带粘牢，林姐的喊声就撞进物流仓：“周工！你快看这破事儿！”
女人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亮得晃眼——本地短视频顶流的标题用猩红字体炸开：“陈峰是时候走下神坛了”。
那位靠智能手表火遍县城的企业家，此刻正被钉在评论区的唾沫星子里，“造假坐牢”“跌落泥潭”的字眼像冰雹砸在屏幕上。
“咱柘城钻前阵子还被吹‘国货之光’呢，”林姐的美甲戳着屏幕，声音发颤，“这神坛说塌就塌，咱会不会哪天也被这么骂？”
周一军盯着“神坛”两个字，指尖蹭过刚贴好的反诈指南——那上面印着他手绘的“玻璃vs真钻”对比图，连“0.1克拉真钻成本最低200”的数字都标得清清楚楚。
上周还有个大姐攥着他的手说“你们柘城钻是老百姓的神坛”，现在这词烫得他手心发慌。
“他那是营销堆的神坛，”周一军把手机推回去，目光扫过物流仓里码得山高的钻箱，“咱这是27道品控筛出来的口碑——神坛是虚的，钻是实的。”
这话没哄住林姐，她抱着刚取的钻扣往外走，嘴里还嘟囔：“虚的实的，老百姓哪分得清？骗子裹张纸就敢叫‘柘城钻’，咱这真货倒像假的了。”
物流仓的分拣带“哗啦”响着，双十一的包裹像流水往车上灌。周一军蹲在堆货区，捏起个刚扣下的涉诈包裹——外省发的，面单写“钻石样品”，掂着轻得像片纸。
拆信刀划开胶带时，他闻到股劣质油墨味，里面果然只有张印着“扫码领200钻券”的传单，底下压着颗玻璃珠，切面糙得能划手。
“又是这路数。”他把玻璃珠扔进证物袋，袋底已经堆了小半袋，全是这几天扣下的“假钻”。老周扛着扫码枪过来，扫了眼面单：“深圳发的，一天能截二十多件，全是冲咱柘城招牌来的。”
周一军摸着袋里的玻璃珠，突然想起昨天市场监管局的张科长说的话——柘城年产1000万克拉培育钻，占了全国六成产能，现在成了诈骗团伙的“金字招牌”。那些99块的“1克拉钻”，裹的全是这种玻璃片子。
“下午去老杨那送钻扣，”周一军把证物袋锁进工具箱，“他说客户现在买钻先问‘是不是周工检过的’——口碑是攒出来的，不是吹的。”
手工皮具店的门帘掀起来时，老杨正举着枚钻扣对着光看。那是周一军早上嵌好的，0.2克拉的碎钻卡在牛皮盒盖上，银托的光刚好顺着皮革纹路淌开。
见周一军进来，老杨把钻扣往他面前一递：“上周有个姑娘说‘这钻比网上的真’，我说是你检的，她当场订了五套——现在老百姓信的不是‘神坛’，是‘谁经手的’。”
周一军掏出便携显微镜，镜头怼在钻扣上：“你看这腰部，真钻是颗粒状的，玻璃才会有细条纹路。”他指尖点着镜下的净度特征，“咱柘城钻的晶胞是五原子四面体，这结构仿不出来——硬度10级，比重3.52，这些是科学，不是营销。”
老杨把钻扣别在皮带上，拍了拍他的肩：“你别嫌我多嘴，咱这‘周工检过’的招牌，比‘行业标杆’管用——神坛是给外人看的，实在是给自家人留的。”
回品控室的路上，周一军的手机震了震——是GIA的新公告：2025年末起，培育钻不再用天然钻的4cs分级，只标“优质”“标准”，差的直接不评级。
“缩窄范围是好事。”他把公告转发给品控部群，“咱95%的钻都能到‘优质’，刚好跟那些假货划清界限。”
群里弹出实习生的消息：“周工，那以后怎么跟客户解释？”
周一军在实验室门口站住，望着恒温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钻石——它们在特制灯光下泛着稳当的火彩，每一颗的净度特征都记在他的台账里，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不用解释，”他打字回过去，“让他们摸，让他们看，真钻的光骗不了人。”
恒温恒湿的实验室里，周一军换上白大褂，镊子夹起颗0.5克拉的钻放在镜下。视野里，钻石内部的云状物清晰得像刻在纸上的字——这是他今早第三十次检测，每颗钻的参数都要跟证书对三遍。
手机又响了，是张科长的语音：“周工，你那反诈指南管用！今天有个老太太拿着传单来所里，说‘周工说这是假的’，没扫码！”
周一军捏着镊子笑了，镜下的钻石火彩晃得他眼睛发暖。他想起早上林姐说的“神坛会塌”，突然抓起马克笔，在台账扉页写下一行字：
“神坛会塌，真钻的光，只要品控在，就不会暗。”
夜幕裹住产业园时，物流仓的灯还亮着。周一军抱着刚印好的“钻石鉴别开放日”海报，往园区门口走——海报上画着显微镜和玻璃珠，大字写着“亲手辨真假，周工现场教”。
风卷着沙粒打在海报上，他把海报往宣传栏上贴，刚好盖住那行“行业新标杆”的标语。胶带粘牢的瞬间，他看见自己补的“真钻，实价”四个字，在路灯下亮得踏实。
远处的物流车“轰隆”启动，载着满车的真钻往全国各地去。周一军摸出兜里的证物袋，玻璃珠在黑暗里泛着冷光，可他知道，那些车里的钻石，会带着柘城的光，落在一个个普通人的手里——不是神坛上的祭品，是能摸得着的实在，是品控工程师攥在手里的，不会暗的光。
这个双十一的夜，很冷，但他怀里的海报，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