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御书房。
窗外雨声淅沥,苏允墨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眉眼间尽是冷峻。
三年帝王生涯,早已将他打磨得愈发锋利,连垂落的睫毛都似覆着一层寒霜。
两位大臣躬身立于案前,正低声禀报边境军情。
“陛下,北境近来异动频繁,探子来报,戎族可汗暗中调兵,恐有南下之意……”
苏允墨指尖轻叩案几,声音淡漠:“增派三万精兵驻守雁门关,若戎族敢犯,杀无赦。”
“是。”
就在此时——
“砰!”
一声闷响从房梁上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一名黑衣暗卫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我草,好痛好痛……”
苏允墨眸光骤冷。
那暗卫揉着腰爬起来,一抬头,正对上苏允墨阴沉的目光。
季凛:“……”
——我草,这不是苏允墨吗?!
脑中突然响起一道机械音:【是的老大,这是你离开的第三年。你现在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暗卫玄九,但我没想到你从房梁上摔下来了就变这样了。】
季凛:【我去,你坑爹啊!为什么要在房梁上把我送过来?!】
系统:【老大,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先溜了。】
季凛:“……”
——这破系统!
他迅速反应过来,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属下知错!”
苏允墨盯着他,眸色幽深,半晌,冷冷吐出两个字:“滚出去。”
季凛如蒙大赦:“是!”
他麻溜地爬起来,转身就要溜,却听身后苏允墨忽然又道:“等等。”
季凛僵住,缓缓回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苏允墨头也不抬,继续批阅奏折:“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季凛心里气的不行,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说:“是,属下告退。”
刑房内,季凛趴在长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执刑的侍卫。
“玄九大人,得罪了。”侍卫举起板子,轻飘飘地落下,连衣袍都没怎么皱。
——走个过场罢了。
毕竟玄九是皇帝最信任的暗卫,谁敢真打?
季凛敷衍地“嘶”了两声,心里却忍不住问系统:【不对啊,我凭什么要挨罚?不是应该我虐他吗?】
系统慢悠悠地浮现出一行数据:【根据监测,宿主死后三年,苏允墨日均睡眠不足两个时辰,靠高强度政务和雕刻维持清醒。】
【什么?】
【简单来说,】系统补充,【他要么在处理朝政,要么在做木雕,不然就会崩溃。】
季凛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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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凛德殿顶。
季凛伏在琉璃瓦上,轻轻掀开一片瓦,暖黄的烛光漏了出来。
殿内,苏允墨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堆满木屑的案前。
他左手握着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右手持刻刀,正专注地雕琢着什么。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季凛屏住呼吸。
烛光下,苏允墨的轮廓比三年前更加锋利,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他刻得极认真,刀尖在木料上细细游走,每一道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的手艺,比季凛好太多了。
木屑簌簌落下,苏允墨忽然停下,将木雕举到灯下细细端详。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鸟喙,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
“……丑死了。”
他低声说,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想起了什么。
季凛鼻子一酸。
他当年刻的第一只木鸟,歪歪扭扭,也是被苏允墨嫌弃“丑”。
【系统,】季凛声音发哑,【这凛德殿……该不会是拿我命名的吧?】
系统:【这不是很明显吗?】
殿内,苏允墨又拿起砂纸,一点点打磨鸟翅的边缘。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今日……”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第三年零十七天。”
季凛心脏猛地一缩。
——他在数日子。
——数他离开的日子。
寅时,苏允墨终于伏案睡去。
季凛轻巧地翻窗而入,赤足踩在铺满木屑的地上。
他蹲在苏允墨身前,小心翼翼地想抽走他手中的刻刀。
“……凛儿?”
季凛浑身一僵。
苏允墨仍闭着眼,眉头紧蹙,显然是在做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刻刀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别走……”
季凛的手僵在半空。
苏允墨掌心的血珠顺着刻刀滑落,滴在那只新雕的木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的眉头紧蹙着,呼吸沉重,显然还陷在梦魇里,可指尖却死死攥着刻刀不放,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季凛轻轻抽回手,转身时,才真正看清了整个凛德殿——
——满墙的木雕小鸟。
从地面到穹顶,整面墙被凿出数百个精巧的凹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一只木鸟。
有的展翅欲飞,有的低头啄羽,有的歪着脑袋像是在笑……
每一只都栩栩如生,每一只都以他当年刻的为原型。
季凛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墙面,忽然在最高处发现一个锁住的紫檀木匣。
那匣子不过巴掌大,却用金丝嵌着繁复的纹路,一看就是顶级的机关术。
【系统,】他在心里问,【这个怎么开?】
系统闪烁了一下:【扫描显示,应该是向左转三下,向右两下,再向下按。】
季凛小心翼翼地拨动木匣上的暗扣。
“咔嗒。”
匣子弹开的瞬间,季凛的呼吸凝滞了——
——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五只歪歪扭扭的木雕小鸟。
那是他当年亲手刻的,每一只都丑得各有特色:有的翅膀刻反了,有的鸟喙太粗,还有一只甚至少了一只眼睛……
【诶?】季凛数了数,【我记得我做了六只啊?】
系统沉默了一瞬:【第六只在苏允墨身上。】
【什么?】
【是你当年在祠堂送他的第一只,】系统轻声道,【他一般都贴身带着。】
季凛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转身看向伏案的苏允墨,果然在那人松散的衣襟间瞥见一抹熟悉的木色——那只最丑的小鸟被做成挂坠,正贴在他心口的位置。
三年了。
他一直带着。
季凛轻手轻脚地走回去,拾起滑落的外袍想给苏允墨披上。
可就在衣料即将触到肩膀的瞬间,苏允墨突然睁开了眼——
“凛儿?”
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温柔得不像话。
季凛僵在原地。
苏允墨的眼神朦胧了片刻,忽然清明起来。
他看清眼前人的脸,眸中的光一点点冷下去,最终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玄九?”他松开攥着刻刀的手,掌心那道血痕已经凝了痂,“你怎么在这?”
季凛立刻跪下:“属下见陛下睡着,想给您添件衣裳。属下知错。”
苏允墨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我不是说过吗?凛德殿只有我能进来。”
“属下……”季凛低着头,瞥见他衣襟间露出的木雕挂坠,心脏狠狠一揪,“属下这就出去。”
他起身要走,却听苏允墨忽然道:“等等。”
季凛回头。
苏允墨正盯着墙上那个被打开的木匣,眼神晦暗不明:“……你动的?”
季凛后背一凉:“属下……好奇。”
“好奇?”苏允墨冷笑一声,起身走到木匣前,指尖轻轻抚过里面歪歪扭扭的木鸟,“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季凛咽了咽口水:“属下不知。”
“是罪证。”苏允墨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证明朕是个蠢货的罪证。”
他“啪”地合上木匣,机关锁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出去。”
季凛没动。
苏允墨皱眉:“玄九?”
“陛下,”季凛突然抬头,声音发颤,“您……该休息了。”
殿内骤然死寂。
苏允墨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挥朕了?”
“属下只是——”
“我再说一遍,”苏允墨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出、去。”
季凛张了张嘴,最终深深一揖:“……是。”
他转身走向殿门,身后传来刻刀刮削木料的声响——苏允墨又开始了,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用雕刻麻痹自己,直到天亮。
季凛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烛光下,苏允墨的侧脸如刀削般锋利,眼下青黑一片。
他刻得很专注,可握着刻刀的手却在微微发抖——那是长期过度疲劳的征兆。
他在慢性自杀。
用政务,用雕刻,用无尽的思念。
季凛轻轻带上门,靠在廊柱上缓缓滑坐在地。
【系统,我觉得我有点后悔了。】
系统没有回答。
夜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打湿了凛德殿外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