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雨水再次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屋檐和泥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也为行动提供了一层天然的掩护。
西厢房内,裴欲和季凛早已准备就绪。
两人换上了深色的衣服,外面套着不起眼的雨衣,脸上带着决然。
“记住,动作要快,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一旦被发现,按计划行事。”
裴欲最后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简易工具和一把匕首,低声对季凛叮嘱。
季凛用力点头,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但眼神坚定。
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张良才家,凭借着白天的记忆,朝着关押焦晓芸的地方摸去——那是祠堂后面一间废弃的杂物房,外面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把旧锁。
雨水和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裴欲动作熟练地用细铁丝在锁孔里拨弄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正是焦晓芸。
她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嘴里塞着破布,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身体瑟瑟发抖。
裴欲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别怕,我们是警察,来救你的。”
他迅速割断她手上的绳子,拿掉她嘴里的布,“你是叫焦晓芸吧?”
突然获救的焦晓芸整个人都傻住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穿着雨衣的男人,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对……我是……我是焦晓芸……”
“没时间哭了,那快和我们走!”季凛上前,搀扶起因为恐惧和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虚弱的焦晓芸。
三人迅速离开杂物房,融入雨夜之中。
按照预先规划的备用路线,他们不敢走村中的主路,而是选择绕向后山,试图从一条更为陡峭偏僻的小路下山。
虽然难走,但可以避开被堵塞的主路和大部分村民。
雨水让山路变得格外湿滑泥泞,焦晓芸身体虚弱,走得踉踉跄跄,季凛不得不几乎半扶半抱着她前行。
裴欲则警惕地在前方探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片靠近村边的玉米地时,一个起夜出来方便的村民恰好从旁边的窝棚里钻出来,朦胧的雨雾中,他隐约看到了三个急速移动的黑影!
那村民愣了一下,随即扯开嗓子大喊起来:“来人啊!有人跑啦!张宝昌家的媳妇跑啦!!!”
寂静的雨夜被这声嘶力竭的呼喊瞬间打破!
“糟了!”裴欲脸色一变。
几乎是同时,村子里响起了刺耳而急促的哨声!一声,两声……迅速连成一片。
这是村里遇到紧急情况时召集人的信号。
紧接着,远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狗吠声和村民的吆喝声,无数点火把和手电的光柱在雨幕中晃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迅速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聚拢过来。
“快走!”裴欲低吼一声,一把从季凛手中接过焦晓芸,几乎是拖着她往前冲。
季凛紧随其后。
但带着一个虚弱的女子,在湿滑的山路上,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火光和人声几乎就在耳边。
在一个岔路口,裴欲猛地停下脚步,将焦晓芸推向季凛,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季凛!你带她走!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下,想办法躲起来,或者找地方下山!我去引开他们!”
季凛心头一紧:“裴队!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没时间争论了!”裴欲厉声道,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脸颊滑落,“保护好她!这是命令!”
他的眼神在雨夜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托付和决绝。
季凛看着裴欲,又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满脸惊恐的焦晓芸,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保住焦晓芸的办法。
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你小心!一定要跟上来!”
“放心。”
裴欲说完,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朝着另一条通往山林更深处的岔路跑去,一边跑,一边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还捡起石头朝着追兵的方向扔去。
“在那边!往那边跑了!”村民的呼喊声和火光立刻被裴欲成功吸引,大部分人都朝着他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季凛不敢有丝毫耽搁,拉起焦晓芸,低声道:“快,我们走!”
两人借着裴欲创造的宝贵时机,迅速隐入了另一条小路的黑暗之中。
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季凛紧紧拉着焦晓芸的手,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拼命奔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焦晓芸安全带出去。也一定要等到裴队平安归来。
---
季凛拉着焦晓芸,几乎是连拖带拽,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拼命奔逃。
雨水模糊了视线,荆棘划破了皮肤,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杂在一起,浸透了衣衫。
焦晓芸虽然虚弱,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努力跟上季凛的步伐。
凭借着裴欲留下的地图和手电筒微弱的光束,季凛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一个多小时的亡命奔逃,感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当手电光柱穿透雨幕,隐约照见了下方蜿蜒的、被滑坡泥土半掩埋的熟悉土路轮廓时,季凛知道,他们快要到山脚了!
距离安全只有一步之遥!
他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将焦晓芸拉到一块巨大的、可以遮挡风雨的岩石后面。
“听着,”季凛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断断续续,但语气异常严肃,“你藏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除非是我或者裴队回来,否则绝对不要出来!”
他将手电筒、地图、自己身上剩下的大部分压缩干粮,以及裴欲留给他的那把防身匕首,一股脑地塞到焦晓芸手里,“拿着这些!保护好自己!”
焦晓芸惊恐地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颤抖:“你……你要去哪里?”
“我得回去找裴队!”季凛斩钉截铁地说,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坚决,“他为了引开追兵,现在情况不明,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可是……太危险了!”焦晓芸泪水涟涟。
“正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季凛挣脱开她的手,最后叮嘱道,“记住!藏好!如果我们天亮前还没回来,你就自己想办法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去找警察!”
说完,他不等焦晓芸再反对,毅然转身,重新投入了那片漆黑、危险且充满未知的雨夜山林之中。
与此同时,在山林的另一处。
裴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出色的体能,成功将大部分村民引向了与季凛他们相反的方向。
他在茂密的灌木丛和崎岖的岩石间穿梭,如同暗夜中的猎豹。
然而,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如同覆盖了一层油的玻璃,极其难行。
在一次跳跃跨越山涧时,他脚下猛地一滑,虽然及时抓住旁边的树枝稳住了身体,但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扭伤了。
身后的追兵因为大雨和复杂的地形,速度也慢了下来,叫骂声和狗吠声似乎远了一些。
裴欲咬着牙,强忍着脚踝的剧痛,找到一处茂密的、足以遮挡身形的深草丛,迅速钻了进去,屏住呼吸,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雨水哗啦啦地打在草叶上,掩盖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村民的搜索似乎变得漫无目的,雨势太大,火把也陆续熄灭了,仅靠手电在这样的大雨和山林中搜寻,效率极低。
过了不知多久,叫骂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村民们似乎暂时放弃了搜索,撤退了。
裴欲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脚踝的疼痛立刻变得更加清晰。
他靠在湿冷的泥土上,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需要尽快处理脚伤,然后想办法下山与季凛他们会合。
就在他凝神思考下一步行动时,远处,一点微弱的光斑,如同黑夜中固执的萤火,在雨幕和林木间若隐若现,正缓慢地、却目标明确地朝着他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不是村民那种杂乱晃动的手电光,而是一束相对稳定、似乎在仔细搜寻着什么的光。
裴欲的心猛地一跳,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神锐利地盯住那束光的方向,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那光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隐约听到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压低了嗓音、带着焦急和担忧的、他无比熟悉的呼唤:
“裴队……”
“裴欲……你在哪儿?”
“听到应我一声……”
是季凛!
他竟然折返回来了。
裴欲看着那束在无边黑暗和滂沱大雨中执着寻找他的微弱光芒,听着那一声声带着颤音的呼唤,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感觉,比脚踝的疼痛更清晰,比冰冷的雨水更灼热。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从草丛中探出身子,朝着那束光的方向,低沉地应了一声:
“季凛,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