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木就把族里的铁匠领进了毡房。
铁匠叫乌兰,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胳膊上的肌肉比清河镇榨油机的铁轴还结实,手里拎着个豁了口的铁锤,看夏天的眼神带着点怀疑,仿佛在打量一块烧不红的顽铁。
“巴图他阿爸说,你能让沙子里冒水?”乌兰把铁锤往地上一顿,震得矮桌都跳了跳,陶碗里的奶茶晃出了半圈涟漪,“我们挖了三年井,最深的挖到十丈,除了石头就是干土,你拿什么让水冒出来?”
夏天没急着解释,而是从背包里掏出巫医给的铜制试水器。
这玩意儿比她想象的精巧,壶盖掀开,里面有根细铜针,能随着地下湿度变化转动,针尖指向不同的刻度。
她昨天研究了半夜,总算摸透了用法——针尖越靠近“润”字,说明地下水源越近。
“先找水。”夏天拎起试水器往外走,“找到水脉,再谈怎么把水引上来。”
乌兰撇撇嘴,还是跟了上去。
巴图自告奋勇当向导,手里拿着根胡杨树枝,时不时拨开脚下的碎石,嘴里念叨着:“东边的洼地以前有水草,去年才干的;西边的胡杨林根扎得深,说不定下面有水……”
三人在绿洲边缘转了大半日。
试水器的铜针大部分时间都指着“枯”字,偶尔在湖边晃到“潮”,但那是地表水,不是夏天要找的地下水脉。
乌兰渐渐没了耐心,蹲在沙丘上抽烟,看着夏天拿着试水器在烈日下跑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嘟囔:“我说没用吧,要是有水,老祖宗早找到了。”
夏天没理会他的嘟囔,眼睛盯着铜针。
这玩意儿比清河镇的土壤检测仪简陋,但原理相通——都是靠环境反馈判断资源位置。
她想起在清河镇第一次用滴灌时,赵老三也说过“这管子哪有瓢舀得实在”,结果呢?
走到一片半枯的胡杨林时,铜针突然动了。
原本耷拉着的针尖微微抬起,慢慢朝着“润”字挪了半寸。
夏天心里一紧,蹲下身把试水器往沙里按了按,让铜针更贴近地面。
“动了!动了!”巴图比她还激动,手指着针尖,声音都发颤,“它往‘润’那边去了!”
乌兰也凑了过来,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把烟袋锅一磕:“这破铜壶能当真?我来挖两镐试试!”他从毡房背来的镐头抡起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沙粒溅起半尺高,露出下面的硬土。
夏天让他沿着铜针指引的方向挖。
起初确实如乌兰所说,尽是些干硬的土块和碎石,镐头下去只留下个白印。
挖到三尺深时,乌兰的额头上渗了汗,呼吸也粗了,嘴里开始骂骂咧咧:“我就说……”
话音未落,镐头突然“噗”地陷下去半寸。
乌兰一愣,再用力一刨,竟带出些湿润的泥块,捏在手里能攥出点潮气。
“真有湿土!”巴图抢过泥块,兴奋地往夏天手里塞,“夏天姐姐,你看!是湿的!”
乌兰的眼睛也亮了,刚才的怀疑跑了大半,抡起镐头更卖力了。
夏天让他别再挖了:“再挖会塌,咱们先标记位置,回去画图。”
她从竹浆纸本上撕下一页,画了个简易地图,在发现湿土的地方画了个红圈,旁边标注:“距地表三尺,有湿泥,铜针指向‘润’。”
回到毡房时,巫医正在等他们。
听说找到疑似水脉,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让人把族里几个年长的汉子都叫了来,围坐在矮桌旁听夏天讲“引水计划”。
“水在地下至少五丈深,”夏天铺开画好的水泵草图,指着叶轮说,“得做个能转的铁轮子,把水往上抽。轮子要像风车叶那样带弧度,才能把水压上来。”
她又画出支架和摇柄,“用木头做架子固定,人摇着柄转轮子,水就能顺着管子流出来。”
汉子们盯着图纸,七嘴八舌地议论:“铁轮子能转?怕不是要锈在沙子里?”“五丈深的管子,得用多少木头?咱们的胡杨木够吗?”“摇那么个铁家伙,得几个人才摇得动?”
乌兰没说话,手指在图纸上的铁轮位置摩挲着,突然一拍大腿:“这轮子我能打!以前给商队补过马车轱辘,知道怎么让铁片子带弧度!”
他看向夏天,眼神里的怀疑变成了琢磨,“就是这叶轮的角度得准,偏一点就怕抽不上水……”
“我来画样板。”夏天从炭笔盒里挑出支最细的,在纸上画出叶轮的侧面图,标上角度,“每片叶子都得按这个角度焊在轴上,像扇子面一样匀称。”
巫医突然开口:“我知道哪里有铁。”他拄着拐杖站起来,“北边的黑石山,以前有商队说那地方能捡到陨铁,硬得很,就是挖起来费劲。”
苏木当即拍板:“明天我带乌兰去黑石山找铁,巴图带人砍胡杨木做架子,夏天姑娘你就留在毡房画图,缺什么尽管说!”
接下来的几天,绿洲像上了弦的钟。
苏木和乌兰带着三个汉子去了黑石山,回来时每人背上都扛着块黑沉沉的陨铁,乌兰的手上磨出了血泡,却咧着嘴笑:“这铁好!烧红了能捶出花来!”
巴图带着孩子们在胡杨林里忙活,专挑树干直的老树砍(征得巫医同意,只砍枯树),把树干锯成一根根圆木,用砂纸打磨光滑,堆在毡房外像座小山。
女人们也没闲着,用羊毛捻成粗绳,说要绑紧架子,免得被风沙吹倒。
夏天的毡房成了“设计室”。
她画了一张又一张图,从叶轮的弧度到管子的接口,从摇柄的长度到支架的承重,连乌兰打铁时需要的模具都画得清清楚楚。
竹浆纸用了厚厚一沓,上面沾着炭灰和奶茶渍,却每张都标记得整整齐齐。
有天半夜,夏天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出去一看,乌兰还在临时搭的铁匠炉前忙活,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毡房墙上,忽大忽小。
他正把一块陨铁烧得通红,用锤子一下下捶打,火星溅在沙地上,像转瞬即逝的星。
“睡不着,练练手。”乌兰见她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汗,“这陨铁硬,得多烧几遍才能捶出你要的弧度。”
他举起手里初具雏形的铁叶轮,虽然还粗糙,却看得出叶片的角度和图纸上的不差分毫。
夏天递给他块玫瑰皂:“洗手用,去去铁腥味。”
乌兰愣了愣,接过去闻了闻,突然笑了:“中原的玩意儿就是精细,连洗手的都带着香。”
他笨拙地往手上抹了点,在沙地上蹭了蹭,果然清爽了不少。
五天后,水泵的零件基本齐了。
铁叶轮被乌兰捶打得锃亮,叶片的弧度像被量过一样标准;胡杨木支架被打磨得光滑,用羊毛绳捆得结结实实;竹管(巴图他们用胡杨枝掏空做的)接了五丈长,接口处缠着浸了桐油的麻布,保证不漏水。
安装那天,全族的人都来了。
汉子们轮流下井(用绳子吊着筐子,一点点挖深到五丈),把竹管往下送;乌兰指挥着把铁叶轮固定在管顶,接上摇柄和支架;女人们端着水,随时准备给干活的人解渴;孩子们挤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什么。
当最后一根竹管放进井里,乌兰喊了声:“试试!”两个壮汉握住摇柄,用力往下压。
“嘎吱——”摇柄转了半圈,突然卡住了。
乌兰的脸瞬间涨红,几步冲过去,趴在井口听了听,又调整了一下叶轮的位置,吼道:“再摇!”
壮汉们再次用力。
这次,摇柄“咯吱咯吱”地转了起来,越来越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竹管的出水口。
“哗啦——”
一声脆响,一股清水突然从管口喷了出来,带着沙地下的凉意,溅在干燥的沙地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巴图第一个跳起来,伸手去接水,被溅了满脸也不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汉子们欢呼着围上来,轮流摇动摇柄,看着清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有人甚至直接趴在地上,捧着水喝了一大口,甘甜的滋味从舌尖直窜心底。
乌兰站在井边,看着自己捶打的铁叶轮转得飞快,突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对夏天笑了——那笑容,比井里的水还干净。
夏天看着喷涌的清水,听着周围的欢笑声,突然觉得,这漠北的风沙好像也没那么烈了。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熟悉的提示音:
【支线任务“初探水源”完成,获得积分8000,解锁“深井水泵改良图纸”。检测到宿主成功融合本地材料(陨铁、胡杨木)与外来技术,“跨文明技术适配”技能熟练度+10%。】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绿洲,湖泊虽然依旧浅,但新涌出的井水正顺着临时挖的小沟往湖边流去,像条银色的带子。
乌兰正和几个汉子商量,要再打几口井,把水引到各处;巫医站在井边,用拐杖沾了点水,洒在沙地上,嘴里念叨着古老的祝福词。
夏天知道,这只是开始。
沙下的甘泉找到了,但要让绿洲真正活过来,还需要更稳的水源、更巧的法子——就像在清河镇,光有抽水泵不够,还得有滴灌、有水库、有整套的水利网。
但此刻,看着阳光下闪烁的水流,听着摇柄转动的“咯吱”声混着欢笑声,她突然有了信心。
不管是江南的水田还是漠北的沙丘,日子要过下去的道理,其实都一样:得有敢跟土地较劲的韧劲,有能把他乡变故乡的巧思,才能在看似绝望的地方,挖出一汪能养活岁月的甜。
乌兰突然走过来,把那把豁了口的铁锤递给她:“拿着。”他瓮声瓮气地说,“下次要打铁,我还帮你捶。”
夏天接过铁锤,沉甸甸的,带着乌兰的体温和铁的凉。
她笑着说:“下次,咱们做个不用人摇的水泵。”
乌兰眼睛一亮:“不用人摇?那用啥?”
“用风。”夏天指着天上飘过的云,“这漠北的风这么大,不用白不用。”
远处的驼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像是在唱歌——唱给新涌出的井水,唱给捶打出希望的铁锤,也唱给这片正在慢慢复苏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