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户庄园抄出的物资堆在县署院子里,像座小山。
绸缎布匹分给了灾民做衣裳,粮食补足了县仓,连那些烈酒都被夏天让人倒进大缸,掺上水烧开,成了给灾民消毒的“药水”。
最让人惊喜的是,库房里竟藏着两箱崭新的弩箭,箭杆光滑,箭头锋利,比乡勇们用的长矛厉害多了。
“这张大户,果然跟黑风寨不清不楚。”赵虎掂量着手里的弩箭,啧啧称奇,“这玩意儿射程比弓箭远,力道还大,要是早有这东西,上次黑风寨来犯,咱们也不用那么费劲。”
阿吉则在清点张大户的账本,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账本有问题。上面记着他每年给黑风寨送五千斤粮食,可县署的账册显示,他每年缴的税粮还不到三千斤。”
“偷逃赋税,勾结土匪,两条罪就够他掉十次脑袋了。”夏天翻看着从张大户书房搜出的书信,突然停在一封泛黄的信上。
信纸边缘已经磨损,字迹却很工整,写着“铁矿之事,需速定,迟则生变”,落款是个模糊的“柳”字。
“柳?”夏天挑眉,清河县姓柳的不多,最有名的就是十年前因“通敌”罪名被满门抄斩的前县令柳承宗。
据说柳县令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却不知为何被冠上如此罪名,连祖坟都被刨了。
“这信会不会和柳县令有关?”苏清婉恰好来送药,看到信上的字,秀眉微蹙,“我小时候听祖父说,柳县令出事前,曾多次上书朝廷,说黑风岭有优质铁矿,请求朝廷开采,造福地方,可奏折都石沉大海,最后反而落得个通敌的罪名。”
夏天心里一动,将信折好揣进怀里:“去柳家旧宅看看。”
柳家旧宅在县城西北角,早已破败不堪。
院墙塌了大半,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只有正房的门还勉强立着,门楣上“柳府”两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
“这地方邪乎得很,”赵虎扒开挡路的野草,压低声音,“据说晚上有哭声,没人敢靠近。”
正房里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
夏天走到书架前,上面的书早就烂成了纸渣,只有最底层的一个木盒还算完好。
她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卷宗,用油布仔细包着,上面赫然写着“黑风岭铁矿勘探记录”。
卷宗里详细记录了黑风岭铁矿的分布、储量和矿石品质,最后几页还画着简易的开采图纸,落款正是柳承宗。
最让人震惊的是附在后面的一份奏折草稿,柳承宗在里面写道:“黑风岭铁矿乃天赐之宝,若能开采锻造,可强我大雍军备,固我北疆防线。然朝中有人觊觎此矿,勾结地方劣绅,阻挠开采,臣恐此矿落入奸人之手,特冒死上奏……”
“原来如此!”夏天猛地合上卷宗,“柳县令根本不是通敌,是因为发现了铁矿,挡了别人的财路,才被诬陷的!”
张大户账本上的“柳”字,恐怕就是指柳承宗,他们早就盯上了铁矿,柳县令的死,说不定就和他们有关。
阿吉在墙角的砖缝里摸出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几枚铜钱和一封血书,字迹潦草,显然是临死前写的:“铁矿在南坡, depth three zhang(丈),柳家有后,必雪冤屈。”
“南坡?三丈深?”赵虎眼睛一亮,“黑风岭南坡!这是说铁矿的具体位置!”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低声说话:“仔细搜,张大户说柳家旧宅里藏着铁矿的秘密,找到就给咱们重赏!”
“是李彪的人!”赵虎握紧了弩箭,他认出说话的是李彪的心腹,虽然李彪被抓,但还有些漏网之鱼投靠了张大户的亲戚,躲在城外伺机而动。
夏天示意大家躲到里屋,自己则藏在门后,握紧了长刀。
五个黑衣人翻墙而入,手里拿着刀,在院子里翻来翻去,很快就闯进了正房。
“在这里!”一个黑衣人看到了书架上的卷宗,伸手就去拿。
夏天从门后冲出,长刀横扫,“铛”的一声,打掉了他手里的刀,同时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撞翻了书架。
其他黑衣人没想到屋里有人,顿时慌了神。
赵虎从里屋冲出,弩箭连射,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箭头穿透了他们的胸膛。
阿吉则搬起墙角的石头,砸向一个黑衣人的脑袋,打得他血流满面。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夏天追上,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搜他们的身。”夏天擦了擦刀上的血,赵虎在一个黑衣人怀里搜出块令牌,上面刻着个“魏”字。
“魏?”苏清婉脸色微变,“难道是户部侍郎魏庸的人?听说魏大人是张大户的远房表亲,在朝中权势很大,当年柳县令的案子,就是他负责审理的。”
线索渐渐清晰:魏庸为了霸占黑风岭铁矿,勾结张大户等人,诬陷柳承宗通敌,将其满门抄斩。
之后又纵容黑风寨盘踞黑风岭,垄断铁矿运输,暗中牟利。
现在张大户倒台,他们又派人来柳家旧宅寻找铁矿秘密,想彻底掌控铁矿。
“这水太深了。”阿吉看着手里的血书,眉头紧锁,“魏庸是朝廷大官,咱们斗得过吗?”
“斗不过也得斗。”夏天将卷宗和血书收好,眼神坚定,“柳县令的冤屈要雪,铁矿不能落入奸人之手,清河县的百姓更不能再被欺压。”
她看向萧策送的令牌,“或许,该请镇北军帮忙了。”
回到县署,夏天立刻让赵虎去镇北军营地送信,把柳承宗的卷宗和血书送去给萧策,告诉他铁矿的具体位置,还有魏庸勾结地方劣绅、垄断铁矿的事。
王奎得知此事,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夏姑娘,这可不行啊!魏大人是朝廷重臣,咱们怎么斗得过他?万一被他报复,清河县就完了!”
“大人放心,”夏天淡淡道,“镇北军驻守北疆,与魏庸本就不和。萧将军是忠良之后,绝不会容忍魏庸这样的奸贼祸国殃民。有镇北军在,魏庸不敢轻举妄动。”
周明也劝道:“大人,夏姑娘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柳县令的冤屈若能昭雪,对大人也是美事一桩啊。”
王奎犹豫了半天,终究是贪生怕死占了上风,却也不敢再反对,只是缩在县衙里,祈祷别惹祸上身。
三天后,赵虎回来了,还带回了萧策的回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已知详情,静待时机。”随信送来的还有二十把精制的长刀和十副铠甲,说是“助清河县守土之用”。
“萧将军这是答应帮忙了!”赵虎兴奋地说,“他还说,魏庸在北疆安插了不少亲信,克扣军饷,私吞粮草,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没找到借口,柳县令的案子正好是个机会。”
夏天松了口气,将长刀和铠甲分给乡勇们。
穿上铠甲的乡勇们站在演武场上,个个精神抖擞,手里的长刀闪着寒光,比之前的乌合之众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就在这时,城门口传来喧哗声。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太监,带着十几个锦衣卫,耀武扬威地闯进县城,直奔县署而来。太监尖着嗓子喊:“清河县令王奎接旨!”
王奎吓得连忙跪迎,夏天和周明等人也跟着跪下。
太监展开圣旨,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清河县前县令柳承宗通敌一案,尚有疑点,着户部侍郎魏庸亲赴清河复查,相关人等不得阻挠,钦此!”
“魏庸要来?”夏天心里咯噔一下,这哪里是复查,分明是来销毁证据,斩草除根的!
太监宣完旨,斜着眼打量着夏天,阴阳怪气地说:“这位就是夏姑娘吧?咱家听说你武艺高强,还懂些锻造的本事?魏大人说了,等他到了,要亲自见见你呢。”
他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看得人浑身发毛。
夏天不动声色地握紧刀柄,淡淡道:“杂家谬赞,民女只是略懂皮毛。”
太监冷笑一声,没再多说,带着锦衣卫住进了张大户的庄园,说是“为魏大人打前站”。
他们刚走,王奎就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完了完了,魏大人亲自来了,咱们都得死!”
“死不了。”夏天站起身,目光如炬,“他来正好,咱们就让他看看,柳县令的冤屈,不是他想掩盖就能掩盖的!”
她对赵虎说,“去通知萧将军,魏庸来了,让他做好准备。”
赵虎领命而去,周明看着夏天坚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年轻女子身上,竟有种比男子更甚的豪情与担当。
他走到王奎身边,沉声道:“大人,事到如今,退缩就是死,不如跟着夏姑娘拼一把,或许还有生机!”
王奎看着院子里那些穿着铠甲、握着长刀的乡勇,又看了看夏天沉稳的侧脸,终于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拼!就拼这一次!”
夜幕降临,清河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锦衣卫在城里四处盘查,抓人问话,搞得人心惶惶。
但县署后院的演武场上,乡勇们还在加紧操练,刀光剑影在月光下闪烁,映着每个人眼中的决心。
夏天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手里摩挲着柳承宗的卷宗。
她知道,魏庸的到来,意味着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这不再是清河县的小打小闹,而是牵扯到朝廷重臣、镇北军乃至整个大雍王朝的权势博弈。
刀已磨利,甲已穿好,盟友已至,真相在手,就算对手是权倾朝野的侍郎,她也要为柳县令讨回公道,为清河县的百姓争一个朗朗乾坤。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锦衣卫的呵斥声,却吹不散演武场上的肃杀之气。
夏天握紧长刀,刀锋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