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决定,如同巨石坠入擒龙村这潭深水,在我本就波澜起伏的命运中,又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一个女孩,被立为嫡长孙;一个女孩,竟要兼祧另一房。这不仅是名分的更迭,更意味我此生道路已被宗法框定——只能招婿入门,所生子女也须承继二伯父一脉香火。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在我初识神性之时,又为我套上了人间最传统的枷锁。
方才灵堂中那场仓促仪式,不过是权宜之计。三叔公离去时神色凝重,言明次日方是告慰祖宗的正式兼祧大典。可以预见,那将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回到祖屋那间属于我的小屋,身心俱疲,只求片刻安宁。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门外响起迟疑的脚步声。三伯曹江与五伯曹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脸上堆着关切与算计交织的复杂笑容。
“秋波啊,”三伯搓着手,语气局促,“还没歇下?今日……辛苦你了。”
五伯随即叹道:“二房接连变故,谁也料不到。爷爷让你兼祧,实属无奈……只是委屈你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二位伯父深夜来访,不止为安慰侄女吧?”
两人对视一眼,三伯清了清嗓子:“秋波,你如今是嫡长孙,身份不同了。二房你已兼祧,可我们三房、五房……你伯母们近日忧心难眠。曹家这些年,实在……”
未尽之语,我已明了。又是兼祧!怒火险些窜起,我强自压下,声线清冷:“伯父们皆有子嗣。曹刚之祸,根源在于亵渎神灵。只要谨守本分,心存敬畏,神罚岂会无故降临?”
二人面色一僵。五伯急忙辩解:“非是如此……只是如今家中有人能在‘上头’说得上话,总归安心些。”他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我眉间朱砂。
我恍然。他们并非真要过继子嗣,而是窥见“紫微转世”身份背后的庇护之力。这是来求一道护身符,更是试探能否分一杯羹。
望着这两位在我幼年被斥为“克星”时冷眼旁观的伯父,一个念头倏然明晰——与其任其因恐惧生变,不如化其为用。
唇角勾起莫测笑意,我轻声道:“二位伯父,附耳过来。”
他们一怔,随即凑近,眼中闪着期待。
我声音轻若耳语,却字字千钧:“爷爷立我为嫡长孙,兼祧二房,自有深意,亦是……上意。”指尖轻点苍穹,“只要二位坚定不移支持爷爷决定,不与旁人同流合污,将来,自有你们的好处。”
稍作停顿,待他们呼吸急促,我才缓缓展开那卷令人心驰神往的画卷:
“鸡犬升天,非是虚言。甚至……‘白日飞升’四字,戏文中可曾听过?”
“白日飞升?”三伯倒吸凉气,声线骤变。
五伯唇瓣哆嗦:“秋波,你是说……”
我莞尔一笑,眸中似有星河流转:“只要忠心不二,积德行善,恪守门风。待机缘至时,位列仙班,长生久视,未必不能成真。这非是画饼充饥——”
刻意顿住,望着他们因极致渴望而涨红的面容,方沉声落音:
“而是在为你们铺就,一条光耀门楣的通天之路。”
满室寂然,唯闻粗重呼吸。三伯猛地起身,激动难抑:“秋波——不,鹤宁!三伯必当支持你与爷爷!谁敢妄议,我第一个不依!”
五伯连连颔首,姿态前所未有地恭敬:“五伯亦然!日后但有所命,无敢不从!三房五房,唯你马首是瞻!”
目送二人踉跄离去,我轻吁一口气。恩威并施,许以通天前景,确是稳定局面的妙棋。至于“白日飞升”……我抬眸望向窗外,北方紫微星明灭不定。若他们真能一心辅佐,待我归位之日,赐其家族绵长福泽,倒也不算诳语。
只是明日兼祧大典,乃至日后招婿之路,必多坎坷。然今夜至少扫清族内部分障碍。前路风雨,便来则迎之,兵将挡之,水土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