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细雨如纱,笼罩沙鹅乡山野。爷爷带领我们一大家子及各房代表,回到他出生的土地祭祖。今年于我,意义非凡——这是我首次以曹家“嫡长孙”身份,正式主持祭祖!
爷爷年事已高,步履蹒跚;
爸爸曹湉军分区值守;
哥哥曹楠远在边防;
这主持祭祖的重担,落在了十六岁半、身着素衣的“我”肩上。
仪式前,爷爷拐杖顿地,声如洪钟宣布新规:“从今年起,往后清明,欢迎我曹家女儿回来祭祖!不来的,也不强求!” 话音落,人群寂静,几位姑姑眼圈泛红,尤其是离婚后住祖屋的十姑曹芳——她首次堂堂正正站在这里。
祭祖主祭在曾祖父曹培墓前,那座因特殊原因未立碑的土冢,沉默见证家族变迁。
“上——祭——品——” 我稳住心神,声音尽量沉稳。
长房长孙曹桦哥,与二房、三房、五房家主合力抬着放置三牲五谷、时鲜果品的厚重木盘,步履庄重摆放在曾祖父墓前。
接下来,是我宣读祭文的环节。我上前一步,展开手中誊写工整的绢布,清朗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时惟天运甲戌年二月二十五日,大魏楚王彪七十二代孙曹鹤宁,谨告谯郡曹氏自高皇帝以下列祖列宗之灵前……”
祭文诉说家族源流,感念先人恩德,祈愿家族延续。念完最后一字,我心中竟生出几分庄严肃穆。
“嫡长孙献祭,上香,跪拜!”
我依礼而行,点燃三炷清香,恭敬插入香炉,然后撩起衣摆,在蒲团上郑重三叩首。
随后,各房家主依序上前:长房家主曹桦、三房家主曹江、四房家主曹松(四伯父长子)、五房家主曹海……弟弟曹权代替远在军分区的爸爸,也上前敬香。再后面,按辈分长幼,依次跪拜。
三位姑姑——曹芳、曹葳、曹蕤,她们跪拜次序被排在伯父们之后。这在以往不可想象。我看着她们虔诚跪下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我那些堂兄、堂姐中只有大姐曹珍来了,其他堂姐按旧俗优先参加夫家祭祖。在爷爷孙女中,我最小。而爷爷最小孙子,就是我弟弟曹权。
第四代里,堂兄曹桦的大女儿曹凤还小,她被堂嫂抱着行礼——这是爷爷打破“女子不上坟”旧规的又一体现。爷爷其他重孙,则未见踪影。
二房代表,是我的嗣女曹珈和曹瑶,她们乖巧跟着行礼,曹刚因在部队未归。
祭祀仪式完成,日上三竿。全族人在祖坟前空地将祭品分食,又摆出自带各色食物,算完成一次与祖先共飨。爷爷趁此机会,再次高声对族人说:
“趁我儿曹湉现在还是军分区副司令,族里小辈,不论男女,只要有心想参军报国,只要身体条件过关,我都能想办法送到部队锻炼!政审方面,问题不大!”
可惜,底下响应者寥寥。只有弟弟曹权,听到“参军”二字,眼睛瞬间亮如星辰,扯着爷爷衣角:“爷爷!我要去参军!”
妈妈连忙拉住他:“秋生!你还小,别捣乱!”
但我看见,一颗渴望追随父兄脚步、从军报国的种子,已深埋弟弟心里。
爷爷环视一圈,叹气,声音带几分落寞:“看来,曹家这第三代里,继承了点尚武精神的,也就剩下二房和十三房了!”
吃完简单午饭,爷爷未停歇,他带着我、弟弟,还有曹珈曹瑶,去村里拜访我的舅爷们。因我爸的外公陈梓清和妈妈的爷爷陈梓平是亲兄弟,舅爷也是外公,关系盘根错节。
爷爷还和住在青龙山脚的罗姑妈(她认爷爷做义父)的父亲聊了好一会儿家常。
舅爷们热情挽留我们吃了晌午饭,才肯放我们离开。
接着,我们又去妈妈出生地黑土村看望寡居的外婆。值得安慰的是,舅舅们并不像某些伯父,将曾外祖父等人离世怪罪到我“克亲”命格上。
当年悉心照顾我兄弟三个的小姨陈瑜,已嫁到萧逸出生的扁坡村,孩子刚会走路没多久。
曹珈和曹瑶很乖巧,当着妈妈娘家亲戚的面,亲热叫我妈“外婆”,叫我外婆为“外老祖”。
外婆有些困惑地看着这对双胞胎,又看看我,拉着妈妈小声问:“阿瑛,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耐心解释:“妈,秋波过房到她早逝的二伯父曹沣名下了,就是和我爸同一个月走的那位。她现在兼祧两房,是二房家主,也是我的‘女儿’,虽然她才十七岁不到。”
在这里,我还遇见我的保爷保妈(因我幼时体弱多病,妈妈在高人指点下,拜了我三姨父宋氏为保爷,三姨为保妈,以求平安。),我赶紧上前打招呼,不然妈妈又要数落我不懂礼数。
三姨父宋氏好几年没见我,上下打量,啧啧称奇:“哎呀!秋波都长这么大了!这才几年不见,真是…长得…那个词咋说来着?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呵呵,我这保爷,他家世代做道公,他大哥就在清州市里摆摊算命,说话倒是风趣。
三姨则把妈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一脸难以置信:“二姐,这咋回事?秋波当年……不是个男娃娃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妈妈赶紧做噤声手势,低声道:“嘘!三妹,天机不可泄露!别再提了。”
外婆拉着我的手,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我手背,眼中满是慈爱:“秋波啊,总算跨过十六岁这个坎,平平安安长大了!外婆就盼着你以后顺顺利利,找个好人家,趁外婆这腿脚还能动,能亲眼看着你出嫁。”
这时,大姨父凑过来,笑嘻嘻接过话头:“二妹(指我妈),我有个侄儿,人挺老实,愿意娶秋波,如果能成,我们是亲上加亲哟!”
我妈还没开口,我先笑了,挽住曹珈曹瑶的手,对着大姨父半真半假说:
“大姨父,您可能没搞清楚状况。我呢,是曹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孙,按规矩是不外嫁的。您那侄儿要是能接受入赘,咱们再往下聊。”
我顿了顿,扳着手指,一条一条数:
“入赘之后嘛,首先,家里财政大权得归我,他的零花钱,看表现,由我按月发放。
结婚后想和我同床?得提前三天打报告申请,要是敢用强的……”我眯了眯眼,声音凉了几分,“估计下场可以参考一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曹泰。每天的家务、带孩子,他得负责。晚上还得给我端洗脚水,捶背捏肩。哦,对了,生的孩子,必须跟我姓曹。”
最后,我搂过曹珈和曹瑶,笑眯眯补充:“最关键一点,我得告诉大姨父,他就算入了赘,也只能做‘小’。因为我已经有两个这么大的女儿了!喏,就我身边这对宝贝。曹珈,曹瑶,来,跟大姨外公打个招呼。”
两个丫头机灵地齐声喊:“大姨外公好!”
大姨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张了张嘴:“那……那怎么可以!”
我两手一摊,笑得更加“无害”:“那大姨父您还说个毛线呀!”
空气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外婆笑得直抹眼泪,妈妈也忍俊不禁拍我脑袋一巴掌。大姨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彻底没了声响。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田间地头。家族的根系在这片土地盘绕交错,既有坚守的旧规,也有悄然的新变。我这个身负特殊命格、兼祧两房的“嫡长孙”,正以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古老土地上,书写属于我的篇章。